<>训练场早已被雨水冲的泥泞不堪,黄泥伴随着鞋印一直升入台阶,在那上面,乃是长河军事基地派来协助镇政府的四十岁左右的灰发的秃头军官,他没有遮掩,与其他几名教官一同站在台上任由雨打风吹而纹丝不动。
听人说他是一名高级军官,但他没有详细的自我介绍,所以天夏不知道他有多高级。
她发现和她一起的还有很多年轻人,看那摸样,均是从首府逃出来的,有些还是异星来联邦的定居者。
而且更让她意外得是,最近陆陆续续报名的这些年轻人中,年轻女性还是不少的,部分是在校的女学生,此刻的她们有少数披挂着雨衣,有些带着雨伞,有的人戴着宽敞的雨帽,绝大多数人还是和她一样,最多只带了个挡雨的军帽,他们中有一半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而来,无休止地抱怨着泥巴,雨水和潮湿,或面带微笑,嘲讽着军官,士官以及他们的同伴,但也有不少人眼神刚毅,神情凝重,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那高级军官先是吹了吹喇叭,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知晓,你们中的一多半人都是在首府长大的,”那军官中气十足地吼道,“也有很多人都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你们见识了那怪物有多可怕,见识了它们是如何吃人,如何杀人的。”
他的话让本来不停咒骂着雨天的新兵们闭上了嘴。
“首先,我得为你们的勇气而鼓掌,”他先是称赞道,“就连我们的士兵,那些老兵们,有些人都无法做到再次面对那种可怕的生物,他们选择了退役,甚至当起了逃兵,而你们却能够有勇气站出来,这点,我真的很欣赏。”
他的话引起台下年轻男人的一阵呼喝。
“但是......”他话音一转,变得生冷而坚硬,尤如磐石,“你们打算在以后的战斗中带着伞和雨帽和怪物们战斗吗?还是打算用它当武器?我来告诉你们,伞太过脆弱,雨帽会遮掩视野,而你们的对手,我想它会很乐意看到你们这群傻瓜做它的对手......“他顿了一下,”现在,给我扔掉它们,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
他的话让那些带雨伞的男生女生下意识地扔掉手中的伞,天夏意识到这些年轻的学生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跟自己差不多一样年轻,有几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还有比她更年轻的士兵。
他们竟然允许这么小的孩子也加入士兵的行列,难道情况真的非常紧急?以至于连最低限制十五岁的规定都要违反?
天夏按捺住内心的唏嘘,静静聆听着上面的讲话。
秃头军官顿了顿,他沉默地看着他们,良久之后,他一挥手,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士兵推着一只铁笼打铸的笼车向石台上吃力地走来,帘幕遮掩着笼车,让人对里面有什么感到万分好奇。所有人都翘首以待,似乎有好戏要上场了。
军官一挥手,那几个老士兵便小心用铁钩勾起布帘,猛地向远处掀开。
围观者们发出一阵惊呼。
那是一只大如猎狗的白蜘蛛,它全身上下被细微鳞片覆盖的奶白皮肤在湿哒哒的雨水中显得浑浊而粘稠,耷拉着五条长脚爪,每一只脚爪都被人为地剃掉了半只肢足,即便如此,它也比任何人所见过的最可怕的生物还要可怕百倍。它的牙齿翻露在外,一排排污秽的牙尖好似锯刀可以轻易切开每一块肉,事实也是如此,这牙齿甚至可以对付薄一点的合金轻甲,而那最危险的被剃除了的钩脚甚至可以击穿重装甲,袭杀坐于里面的士兵。最让人憎恶的是它的伤口,溃烂,脓臭的黄褐色液体不断自伤口流淌,在雨水的冲刷下同样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儿。
不少人退后了几步,有的女生尖叫哭泣,有的男生哑口无言,更多的人满怀恐惧却又忍不住好心,天夏也是如此,她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脚步,强迫自己直视怪物,它没有危险,她想,只是一只被剔除了武器的普通蜘蛛,它空有面目可憎的面容而无武装着它全身上下的最致命武器,可即便如此,当它踉跄着站起来想要扑袭人群时,依旧有两个人跑了,哪怕铁笼挡住了它的撞击,可那吱吱呀呀的轮车仿佛要随时倾倒化为碎片。
“砰.......”又一声撞击,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笼车摇摇欲坠,“嚓喀.......”有人隐约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
“它要跑出来了........”一个女生尖叫道,然后跟着最先离去的人溜了出去,一个.......两个........人流好似奔溃的潮水般随着雨水哗啦啦向外涌去,士官们不为所动,仿佛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危险,他们在犹豫什么?天夏皱紧眉头,他们一定在隐藏着什么,她强忍着逃跑的冲动,静静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过了很久,场上留下来的人少了三分之二,可依旧有不少人停留在原地,男男女女,年轻年长,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很好,“他一挥手,士官们便把笼车推了回去,透过模糊的雨水,天夏才发现,笼车的确有秘密,它是两层的,”我以为能有十分之一留下来就不错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敏锐地观察到了这笼车的秘密,还是跟本无惧于与这样的生物厮杀,亦或是相信你们的长官,甚至有的人会事先通过你们手眼通天的亲人知晓了笼车的秘密,总之,你们证明了自己还有点敢面对它的勇气,没错,就是勇气。“
他再度强调,”勇气.......”
“我们是为了和这美妙的生物正面接吻才来到这里的,”逡巡片刻后,他扫视四周,诙谐的语气中透漏着冷漠,那双让人胆寒的眼睛好似饥饿的猎豹般紧盯着眼前的每一只猎物,“胆小鬼不适合呆在这里,我们有的是工作安排你们,打杂,种地,耕田,掏粪,堆泥土,洗衣服,坐在办公室,这么多工作里总有一款适合你们,但士兵不同,它需要我们忠于职责,它需要我们有勇气面对残忍,在与怪物对峙期间,一旦你们中的某个人溃逃,其他人也会跟着溃逃,紧接着,便是怪物的盛宴,你们的绝境,我已经见识过一次这种状况,他们都是最英勇的士兵,精锐野战军,多么响亮的名号,但他们也让人失望了,所以........”他顿了顿,“明天,我不会让你们先学会如何握枪,如何跑步,如何敬礼,如何叠被子,如何喊口号,如何服从命令,而是要让你们学会如何观察它,面对它,习惯它的捕猎方式和速度,那会比今天更难,不想死的尽可以走。”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留下的人过来登记,”一个士官吼道,是那个名为卢娜的女教官。
天夏突然有点后悔没听希里的话,她总比自己明智,天夏苦涩地想到,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登记处。
她和其他人依次排列,这些人有的会低声交谈。
“看吧,”一个黑发男孩骄傲地宣称,“我就知道这笼车是两层。”他为什么而骄傲呢?天夏无法理解,为自己即将和怪物亲吻而高兴?真是傻瓜。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孩,一个唯唯诺诺的帅气小男孩附和着赞成她的话,另一个男孩则相当不屑这个唯唯诺诺的男孩,他的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若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就跑了,你这胆小鬼。”
“那你不该拉住他,”另一个女孩阴沉着一张冰冷的脸,语气不善,“拉住一个胆小鬼上战场,你是要害死他还是要害死我们?”那个同样骄傲的男孩被呛住了。
“我才不是胆小鬼,”那个胆小鬼努力辩解道,“我会亲手杀死它们,我想替我爸爸报仇。”
“所有逃亡过来的都有亲人死去,每个人都会发誓要报仇,”阴冷的女孩说道,“他们时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仿佛说说就可以成真了,我实在不懂,这很值得炫耀嚒?非要你说出来给我们听?你想证明什么?你很有勇气?”
男孩涨红了脸,“我才没有。”
另外一个年轻的女性从旁边走过来,轻声抚慰道,“阿明才不是胆小鬼,他可比你想的要勇敢,当初他也帮过我哟。”男孩腼腆地红了脸,他羞涩地看着年轻女性,又为她那精心打扮的那一份成熟所吸引,准确的说,他被她的红唇膏吸引了,他不会考虑那是金粉玫瑰还是柔光蜜桃红,不会考虑那是粉嫩西柚红还是焦糖奶茶红,他大概也不会动脑子想一想什么样的女人会在雨天参加新兵训练时还要如此精致地打扮一番,他只想吻上去。
其不仅是他,另外两个小男孩也忍不住靠近了女人,虽然那个一直沉着脸的女孩比那成年女性更漂亮,可也很显然,她没有用些装扮凸显女性的魅力。
天夏转过视线,她仔细看了看那女性,便颇觉眼熟,”是你,“她突然失声喊道,”柳琉?“
这女性赫然是市长的千金,打算前往白水市的联邦语言大学的高材生----柳琉,她听到了天夏无意识地呼喊,便随即转过头去,她似乎不愿意见到天夏,假装无视了她。
”我以为你去了白水市?“天夏大步走上前,”你竟然会来长河镇,还参加新兵训练。“柳琉脸色刷得苍白了起来,她眼神不太安定地瞄了一眼天夏,”天夏同学,“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天夏指了指身后,“长河军事基地早已人满为患,我自然就随波逐流,来到此处咯,倒是你,我怎么没看到跟你的那些人呢?“她当然指着的那几个跟着她打定主意要去白水镇的几个男男女女,可眼下.......那些人全部失踪,而她身边却又多了三只小奶狗。
“他们都死了,在逃亡途中,”她神色颇为复杂,眼神不住地瞄着别处。
“哪天晚上,有一只可怕的怪物从身后拖住他们,”她咽了咽口水,“然后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他们就........”说到此处,她的眼神变得浑浊而黯然,“只有我跑出来了。”
那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生都没跑出来,却被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学生跑了出来,这话实在很难让人信服,而且她那布满血丝的消沉眼神,那形同瘦骨的脸蛋,唇间的红膏无法遮掩她心头的惶恐,粉白的淡妆无法遮掩她眉间的忧思,眉头的妆影同样无法遮掩她那挥之不去的不安,她那嗫嚅着的无法说清楚话的语气更是完全没了以往那种近乎凌人的自信,天夏知道,她在隐瞒着什么。
“你现在一个人??没想过去找你以前的同伴,我说的是活下来的几个,”天夏微笑着看着她,“你的那些同伴可还在长河基地。”
“活下来的几个?”
“李昂和列奥夫被怪物包围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那个不爱说话的女孩,他们多半已经死了,其他活下来的人,都逃到长河军事基地去了。”
“原来李昂死了,”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市长千金如今只是不自然地扭过头,对曾经的炮友稍稍缅怀了一下,便收拾好心情,“我在这里也挺好的,也认识了几个还算交心的朋友,没必要非过去和她们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