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依旧不歇,反而愈加紧急,檐水连成一线,何栖放在檐下的水缸已接了半缸多的水。
早早用铫子煮了浓姜汤,晾得略凉,用水囊装了,何栖看着雨幕,都为沈拓与施翎发愁,又备了一小坛酒给二人。
沈拓睡了一个饱觉,在厨下帮着何栖烧火,道:“阿圆,多蒸几个炊饼。”
“好。”何栖应了一声,“我与你们包了带在身边,只是天寒,冷食吃得肚中难受。”
沈拓道:“能充饥就好。”
二人正说着话,隐约听到雨中夹着扣门声,何栖仔细听了听,的确有人敲门,不是自个听差了,道:“这冷雨寒天大清早不知是哪个叫门。”
沈拓忽然不好意思笑:“睡了一觉,我竟忘了。明府让我找几个擅泅水的帮闲,我托了陈大,又嘱他早些过来,需带人与明府过面。”
他说罢冒雨出去开了院门。
果然是陈据,领了几个衣衫褴缕的青壮立在雨中,他自个倒是戴了斗笠穿了蓑衣,那几人却合用着一把破油伞,哪挡得雨,个个淋得跟落水猫似的。
沈拓扫了一眼,他是巡街的,自是对桃溪各行各业都略有所知,见他们不是帮闲模样,冷了脸对着陈据。
陈据搓搓手,讨好道:“哥哥要寻会水的,别个不说,只这点我陈大狗敢拍了胸膛保证,桃溪再没比他们更活鱼的,嘿嘿嘿……”
沈拓在院门下站着避雨,道:“陈大,明府交下了的差事,你倒在那弄鬼。”
陈据凑过来,小声道:“哥哥,年关将近,他们家中艰难,挣几个力钱好割肉买鱼过个沾荤的年,都是街市的兄弟,既有这样好的活计,哪能不照顾几分?哥哥帮助一二,明府哪管得这些枝节。”
沈拓道:“明府不是计较的人,却不喜被人糊弄。他们这般模样,你让明府如何相信他们是正经的脚力帮闲?”
听得他们争执,其中一矮个,越前抱拳道:“见过都头,小的也知都头为难,只求都头好心帮着周旋一二。小的几人实不是混赖之人,只是鱼有鱼道,虾有虾路,帮闲脚力自有他们的团伙,生脸哪敢与他们强抢活计?年关难过,家中又有老小,连身好衣都无……”他边说边红了眼眶,“陈大义气,都头托了好差,他便寻了小的几人。”
沈拓沉默片刻,皱眉道:“这模样却不好见明府,你们与我进来,换身干净衣裳。”
陈据一伙听了大喜,七嘴八舌道谢。
陈据跟狗儿似得绕着沈拓打转,要说奉承的好话,被沈拓将脸推开,还只一味咧了嘴笑。
沈拓去厨房将事说与何栖,何栖道:“既是要他们捞尸,水性才是首要,别的倒也不需计较。”又道,“我再多蒸几个饼,你寻了旧衣与他们换了,再让他们吃了饱饭。地冻天寒,连天冷雨,饿着肚子怎好下水?捞尸想必也是极累人的活计。”
沈拓揖礼:“娘子大善。”
何栖笑着福身:“夫君仗义。”
沈拓笑得开怀,出去未留神差点脑门打了门框,哂笑几声去翻了自己与施翎的旧衣,冬衣却是不得,只拿秋衣充数,凑了几件出来。
陈据几人泥水淋漓,只在廊下着,其中一个略不安得缩着脚,压了声道:“都头娶了秀才公家的女儿,他们清贵,咱们这些腌臜人,乞儿模样。女娘心气小,她见了我们心中不喜,少不了要与都头吵嘴。”
陈据踹他:“偏你口条多一根?有这些屁话,赶紧闭嘴。卢家哥哥保的媒,再不会差的。”又吩咐,“哥哥肚大,施小郎却是个翻脸不认祖宗的,你们见了,休得罪他。”
正说嘴恰好被施翎逮个正着。
施翎翻着眼,见陈据满脸堆着假笑,去了厨下没一会端了一大盆的炊饼出来,没好声气道:“你们在这跟躲雨雀似得排着,莫非好看?”
陈据忙道:“一身泥水,踩得一屋泥印,又累嫂嫂收拾。”
施翎听了,便不再多言,将食盆往前一递:“天早,嫂嫂想着你们赶着应差用早饭,特特多蒸了炊饼,你们自取了裹腹。”
几个闲汉踌躇一会,看了陈据一眼,一时不敢动手。陈据笑着接了,自个先取了一个:“哥哥娶了嫂嫂,家中暖灶热水,施小郎也沾光。”
施翎面露得意,拿空盘又去厨下装了一满盘,道:“你们吃得饱些,今日差事,天黑未必能了。”
陈据等人浑没在意,还纷纷道:“明府大方,厚封赏银,到明日天亮也是愿意。”
沈拓等他们吃好,拿衣服给他们换了,虽不伦不类,到底有个模样。与施翎二人略收拾一下,用过早饭,别了何栖领人先去县衙见季蔚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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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实在有点担心,院中亭草铺盖着茅草,愈显雨声,淅淅沥沥,倒似又大了几分。
偏卢继赶了辆车冒雨前来,要与何秀才一道去河边看捞尸。
何栖急道:“阿爹,卢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恶事恶行,那边必然人多繁杂,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故来,外间雨又大,天又冷,不如在家听信。我烫酒炸了酥肉与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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