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加些茶水吗?”
张春华从门口伸进头来问了句。
一身居家的简单睡衣,化了些淡妆,看着便让人有种亲切感。
只是华青衣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欣赏一番。
“不用了,春华你早些歇息吧,我再看会儿书了也去歇息了。”
从书里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
手里的笔停住,却没有放下。
张春华看了一眼华青衣面前的书桌上,那一杯还热着的茶水。
一口都还没有喝过,也难怪不用。
“那…你也早点休息吧。”
没再多说些什么,回笑着说了声,便去了。
一阵声响之后再静下来,已是只剩下华青衣一人了。
原本张春华说着“过几日”就回来住,这才过了一日,便回来了。
若说是没有那日夏月白当面带走华青衣的缘故,自然是不可能的。
华青衣也看得出。
不过张春华回来之后什么也没有问,就连相关的话题都没有提起一句。
对于他突然转换的作息,也是一般。
保持着缄默。
若是不去想那些突然发生的事情,如今这般生活,倒是和往日一样了。
以前男子对于婚姻生活最美好的想象,其实总结起来不过一个词。
红袖添香。
为了仕途彻夜苦读,美人袖手焚香为其醒神。
如今这个词用在华青衣身上并不如何夸张。
他也是在苦读,而张春华为他添茶。
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他这苦读的缘故不是为了仕途。
而是为了给另一个女子的承诺罢。
夜已深了,外面早已过了“华灯初上”的时辰。
一片片的灯火,都渐渐的熄了。
这个城市也到了歇息的时分。
华青衣低下头,抬手揉了揉眼睛。
端过那杯温下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那日他对夏月白的诊断,对方很是配合。
明明是那样的境况,却全程都只是那么不急不躁的笑着看他。
就像是他的脸上印着这世界最好看的画一般。
华青衣早就习惯了他人的目光,作为偶像的那段时间,这些事情都是每日的必修课了。
但是在那般安静的视线下,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了些悲意。
那种淡然的目光,华青衣只在一类人身上见到过。
生命尽头的人。
明知挣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种彻底的沉静,就是那般让人伤悲。
显然,夏月白对于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再清楚不过。
甚至…比华青衣还要清楚许多。
事后再想起,那时候听着他说的那句“我会尽力治好你”的话,夏月白应当是有几分好笑的吧。
“好呀。”
想想夏月白那句随意笑着的答复。
华青衣攥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
“竟是…蛊…”
…
“咝咝!”
信子吞吐。
地上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花蛇高高的昂着头,保持着警戒,面对着一个方向正过来的人影。
另一只黑到发亮的大蝎子一动不动的趴在一边,跟死了一般安静。
脚步声渐近。
大花蛇的声音更响了些,头也是更加高高的昂起,就跟想站起来似的。
就连那死了一般的大蝎子也有了些反应,瑟缩着往后退了退,只是这里空旷一片,又哪里有什么缝隙让它躲进去呢。
脚步停在这俩小东西的面前。
衣摆撩起,直接坐了下来。
就这么在这条警戒着的大花蛇还有那只想逃跑的大蝎子面前,没有任何防备的,坐了下来。
席地而坐,整理了下衣摆,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推到了两个小东西前边。
“吃吧,吃完了就该上路了。”
丝毫不以为意的和这一条蛇一只蝎子说着话。
收回去手,拢了一下耳边垂下的白发。
大花蛇仍是保持着警戒,视线都没离开过那道身影半刻。
只是明明这人就近在眼前,张口便能攻击的到,它却仍然只是保持着警戒而已。
大蝎子面对着那些食物,明显的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可能终究是恐惧战胜了食欲,同样的没有什么动作。
“难不成你们还讲什么气节不成,明明就只是些连话都听不懂的动物而已。”
那人好笑,也不催促。
就那般看着这两个小东西。
没了宿主,就连处理都要小心些,一般人可不是这两个小家伙的对手。
“换作以前,我肯定就把你们两个入药了,不过毕竟受人之托,这么多年的情份多少还是有些,就由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说起来,以前我也教过一个人拿你们入药的法子,不过那时候单知道你们死了是有用的,却不曾想…”
那人眼神迷离的说着,在这两个凶物面前,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
“却不曾想,你们活着的时候,还要更有用些啊。”
说着话,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
见还是那副模样,一点东西都不吃,也不强求。
“枉我总以为自己这般人已是世间少有,果然总有些人不时的会给我带来些惊喜。”
径自的伸手过去摸了摸那大花蛇修长的身体。
大花蛇明明一副警戒姿态凶的不行,可直到被上手了也没有采取半点行动。
有些瑟缩的形式上挣了挣,没挣脱,便放弃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不用这般怕我,和人说话多了,倒不如和你们这些小家伙说话自在了。”
斜着看了一眼。
大蝎子那边正趁他分神的空档伸出钳子要去夹走一只虫子。
察觉了他的目光,当即便停下了动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死。
“你们说,这活的久有甚好的,如你们一般吃饱喝足,混沌度日,静待归期不也挺好,哪里需要那般看人脸色,小意的憋屈活着。”
伸手将那些虫子往大蝎子身上推了推。
几乎将它埋在了那些虫子里头。
不过那大蝎子就跟真死了一样,被埋着了都没有半点动静。
“刚随师父学医那会儿,师父问我,学医为何?我说,为悬壶济世。师父回,太假。我又说,为飞黄腾达。师父回,还是假。左右都不成,我才说了实话,为长生。”
“师父说,这才真,不过他也不知这长生之法。我本以为那是句自谦,却不想原来是真的。”
“学医十载,出师那年,师父又问,此去为何?我说,为长生。师父回,太假。我说,为悬壶济世。师父回,还是假。我便不说了,师父也不问了。”
“如今想来,因我不是华氏后人,那些约束便也不愿强加于我吧。”
手指划过大花蛇满是闪耀着奇异光泽的鳞片的身体,眼神幽静而深远。
大花蛇似是在认真倾听,一动也不动。
又或是太过害怕,也学了那大蝎子装死?
“那年我初入京城,一朝一夕之间,声名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的边边角角,王公贵胄,都在我面前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不为别的,同如今一般,他们也是眼热这长生之路罢。”
“有所求,则失本心,君子尚且如此,又何况那些贪生之人,只是我也只知晓那延寿之法。长生之路,师父都不知晓,那时的我又如何得知?”
“但是,这终点即然有了,也就必然会有通去的路径。师父不知,是因为他不曾掌有那般权柄。而我…”
细细的说着,像是在对两个听不懂人言的蛇蝎说着,也像是在对自己说着。
没人回应,也不会有人回应。
可能,也不需要回应。
“数十载一晃而过,予取予求的皇帝没有等到那些药,但我等到了。我带着药回去见了师父,然后…”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大花蛇,就像是抚着最心爱的女子的脸庞。
轻柔,而深刻。
“如师父那般神仙中人,果然也逃不过留下血脉延续的一日。一别数十载,不想我竟是多了一个小师妹,青儿。”
“倾国之力也不过制出一粒的长生药,我甘愿奉上,求娶那年正值豆蔻的青儿。那年推开柴扉,看着她拿着柳枝回头一笑,我便知道,此生我的心都是装的满当了。”
“追寻长生数十载,鬓发都已斑白,却只因见着了一个女子,便弃之如弊履,我这一生实在是有些好笑了。也就难怪师父拒绝了我。”
抚着大花蛇的手有些抖动,似在忍受着怎样的情绪波动。
仍是没有离开。
“师父说,不会把青儿嫁给一个知晓长生之人。我当时不懂,后来明白过来,却又迟了。”
“那个书生抱着青儿的孩子来找到了我,明明只是一个穷书生,何德何能可以同青儿共结连理!然后,第二日,我便得知了那书生投河自尽的消息。”
“我爱青儿,所以我想让她长生,却终是不如那个肯为了她而死的人。我可以让很多人长生,但是那个书生却只会为了青儿死。”
笑了起来。
带着微微笑意的脸上,是绝世的风华。
轻摇着头,拿开了抚着大花蛇的手。
大花蛇当即便游开了一段,溜去了那一堆埋着大蝎子的虫堆后头。
也不敢跑远,瑟缩的盘起了身子。
“果然,师父永远是对的。现在,我知道了。”
耳朵突然动了一动。
还是保持着那般温和的笑,从容地站起身。
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衣摆。
做好这一切,敲门声适时的响起。
“咔嚓!”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步履轻缓,态度恭敬之极。
“先生,您定的时间到了。”
先生颔首。
“送出去吧。”
随意的说了句,便再也不去看那两个小家伙一眼。
那个进来的男人恭敬的应了声。
冲着外面打了个招呼,门外又进来了几个拿着各种道具的人。
防护完备,凑去了那大花蛇还有大蝎子的面前。
大花蛇似是想溜,不过刚动了动就停了下来。
被那些人提起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像是软下去了一样,没有了半点力气。
大蝎子也被从那一堆虫子里面“解救”了出来,用特定的器具装好。
这一切都静悄悄的发生,丝毫没有惊扰到那棋盘边正出神的先生。
安静的来,安静的去。
除了那最后一声门扉闭阖的声响,空旷的房间里,再没了声息。
这房间都已是这般空阔了,先生却仍是觉得拥挤。
可能…是心里装的太满吧…
先生出神的看着窗外云卷云舒,终是低叹了一声。
…
“戒德老爷子,你就让我进去嘛!不就是见个老头子嘛,又不是头一次见了,咋?还害羞吗?”
郑建在书房门口嚷嚷个不停。
戒德和尚伸手拦着门,不管他怎么说,就是不让他进去。
郑建知道动粗是动不过的,就索性安心打起了嘴仗。
念念叨叨个不停。
声音还不小,反正里边的郑老爷子肯定听得见。
只要老爷子不嫌烦,他自然不会嫌累。
从那天郑建问出那句话开始,戒德和尚便不同他说话了。
态度倒还是同往日一般,可能是怕说漏了嘴。
郑老爷子也不出来见他。
起先郑建还以为是老爷子还在气他上次做的那些事,但是很快就回过了味儿。
老爷子这是刻意的避开了他!
而且很明显的是和戒德和尚有些关联的,不然不会恰好就是这个已经不和郑建说话的戒德和尚过来拦着他。
郑建虽然外表一贯混不吝的很,心里却是敞亮。
果然同他了解到的情况一般,那些人…
包括老爷子也…
对于那些像是什么少儿动画里幕后邪恶组织一样的东西,郑建并不关注。
甚至本身都还有些想加入进去闹上一顿的想法。
那些什么计划一类的东西,郑建不关心,也懒得关心。
但是,他必须要找到那个治好老爷子腿的人。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什么幕后邪恶组织的人,他只想让那人帮他一个忙。
一个简单的,小小的忙。
治好那个玩弄了郑建同学幼小心灵之后,又无情的抛弃了他的坏女人。
夏月白。
比起在那些老头子们相互倾轧的游戏里费脑筋,显然那个心上的人儿更值得他的关注。
他在那个坏女人面前傻,可不代表他就真的傻。
连华青衣的药都会分析无数次,和那个坏女人相处了那么久,又怎么会真的对她的来历不闻不问?
当然,只是出于一个纯洁的少男对于爱情的美好向往。
那些事情,都是为了爱情。
真的不是什么过份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