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国现在每年是既向卫国朝贡,还要向晋国朝贡,国库压力巨大。歧国由于纬度低,属于热带、亚热季候,所以稻米都是一年两熟,西海之战前,风调雨顺日子倒也可以,但是连年这样朝贡,谁也受不了。
如今中原旱灾,歧国若是借粮梁国赈灾,难保晋国不会讹诈。
而且完全可以先讹诈歧国,用歧国的粮草去借给梁国,梁国作为天子之国,尽做些口惠而实不惠的破事。
如果歧国借粮,顶多就是给些金银,册封一个虚名。这个虚名落到小国头上就是灾,如果落到晋国这个大国头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加封的头衔,政治上有极大的利益。
所以不是百里燕不想借,而是不能借,更何况自己也做不了主。梁国离着歧国又近,西门华能想到的,梁国早就该想到,恐怕使臣早就去了歧国,借得到借不到还不好说。
想到这里,百里燕也不能说破,说破了西门芸芳她未必能知道利害关系,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啊。尽管这个年头十五岁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但政治这个东西,牵扯的太深,是要死人的。
“芸芳姑娘,既然博源君已来借粮,想必快到平汤都城,至于歧国借粮一事,此事可否容本公子与西门执院详谈。”
“那现在便随我去往书苑如何。”
“能否等明日再说。”
“既如此,好吧。燕公子明日务必赴约,本姑娘今日便告辞了。”
百里燕送西门芸芳归去,返回后院途中何宽紧随而来:
“公子,歧国借粮一事,还需三思啊。”
“此事本公子自知利害轻重,何伯速去请张奇过府,借粮一事事关重大,况且尚不知这旱情会否拖延至今冬明初,倘若延续至明年,怕是必起兵戈。”
农耕时代,天灾永远是引发战争和内乱的主要原因,尤其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粮食就是一切。
眼下整个中原大面积旱灾,只有中原以西的西海五国风调雨顺,如果晋国起兵,亦或者志国为了土地开战,地处西海的卫国也有可能东进攻打徐国、孙国,结果这就是一场乱战。
所以粮食已经不光是饿死人的问题,而很可能决定未来五年整个列国的战略走向。
遣何宽去请张奇不久,张奇决定乘着夜色前往质子府,以免日间人多眼杂出了纰漏。
于是当天夜里,质子府藏书阁,张奇正襟危坐于百里燕跟前,就借粮一事说道:
“殿下以为此粮可借否。”
“本公子以为不可借,眼下我歧国每年既要给卫国进贡,亦给晋国进贡,乃中原之亘古未有,国力甚微。而且父王因本公子被掠质押于晋国颇为不瞒,迁怒于我舅舅。可见我父王已然不喜于我,故而本公子若修书于父王,定遭父王唾骂,此只是其一。
其二,梁国口惠而实不惠,除了封赏些虚名,毫无裨益于我歧国,歧国又为何要拮据度日,借粮给梁国,此其二。”
其三,中原受灾,唯独长孙国独善其身,梁国挨着长孙国,应当向长孙借粮,反倒舍近求远,岂不怪乎。
百里燕分析透彻,张奇深以为意,他说:
“未曾想,殿下见解如此透澈,臣万分欣慰啊。”张奇感慨道,接着又说:“殿下所言可谓见微知著入木三分,此番中原唯独长孙未受旱灾,而梁国却向晋国借粮,想必是长孙国不想借。若是如此,怕是长孙国野心不小啊。”
百里燕赞同道:
“确是如此,当今天子王后乃长孙国贵族,借粮应该十分容易,这其中定有我等所不知内幕。其次,长孙国三面环海,南面接孙国,东联咸国,西面便是梁国。若是晋、咸、志、孙四国掀起刀兵,长孙背后一击任一诸侯,都万份凶险。梁国独不向长孙借粮,其中耐人寻味啊。”
张奇此人虽然只是外使,年逾六旬,确也是忠良之辈,百里燕几年考察,对此人颇为了解。
此番找他商量借粮一事,看重的正是张奇的外交经验。他如此一说,百里燕真担心起来,长孙国未来某一天来个落井下石,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第二天,百里燕履约前往同文书苑,同时也并不准备借粮,但手里拿了一个包裹。
跟着书匠来到后院,朗朗书声萦绕在耳,放眼望去正见西门芸芳父亲,西门勋在授业,见百里燕而至,西门勋放下书简迎面而来:
“世子驾临,西门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恕罪。”
“西门先生客气,是在下叨扰了。”百里燕抬手还礼,四目环顾不见西门芸芳,随即问道:“不知芸芳姑娘可在。”
“呃……芸芳应邀,随公子昌前往城外祭天,故而家父亦不在。”
由于旱情严重,严重到晋王都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前往城外拜祭天地祈雨,西门华作为知名文人,显然是不能缺席的。不过姒昌把西门芸芳拉走,也就太不应该了。
也就是三年前,姒昌结束军中锻炼,奉命还朝,在宫中担任禁军闲职。他好歹今年也二十二了,娶了个大夫的女儿为原配妇人,但就是念念不忘西门芸芳。
尤其是西门芸芳也是出落得凹凸有致,虽然才十五,但这个年头十五就出阁的姑娘占了绝大多数。
听西门勋这么一说,百里燕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本公子应西门姑娘之邀,就借粮一事前来与西门先生相商。”
“既如此,公子里请。”
西门勋请百里燕入内宅,随后斟了杯凉水给百里燕:
“昨日小女前往世子府上谈及借粮一事,西门心感有愧。若非担心公叔相国欲对世子不利,理应西门亲往拜访,真是失礼了。”
“西门先生言重了,昨日若是先生亲自前来,恐怕传出去便不是借粮了。”
“哦,殿下何意。”
“本公子自入晋为质以来,便从此失宠于父王,还贬了我舅舅。我若是提及借粮,恐怕必遭我父亲唾弃,更会有小人进谗痛斥本公子不体恤国力。而且梁国海路距歧国甚近,梁国理应第一时间派出使臣,倘若已然借得粮草,岂能遣博源君前来晋国借粮。倘若我再修书于我父王,本公子处境恐怕可就不妙了。”
“这……公子所言甚是有理,可梁国稻米歉收,晋国粮草短时又难以运抵,甚至借与不借都尚未可知,万一不借,梁国百姓恐怕难渡过今冬。”
“本公子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话音落下,百里燕拿出包裹,包裹之内是植物的根茎。
“西门先生,此乃蕨根,梁国盛产蕨根,但蕨根清苦且寒重,故而各国百姓少鲜以为食。西门先生是梁国人,对此物可知。”
“嘶……这又如何?”
西门勋不解问,百里燕继续说:
“蕨根可食之果腹,且遍布梁国,却无人食之,因其苦味甚重寒败火,故而可入药。”
“确是如此,殿下是何意?”
“此蕨根可先剁细研粉末,而后以清水冲泡沉淀,沉淀之褐色粉末可用以为食,且苦味清寡,适合食用。亦或者直接蒸煮,但苦味甚重。只需令百姓采集蕨根,便可以此法煮熟充饥。”
蕨根含有淀粉,由于苦味重,因此没什么人吃。但如果剁碎后用水稀释沉淀,可以提取到非常可观的淀粉,然后晒干或者捞出就是蕨根粉,可以充饥。
梁国、长孙、咸国地处热带、亚热带,是生产蕨根类植物的的大国,理论上生态完好情况下,野外的蕨根应该还是非常多的,而且蕨根相对稻米,对水源要求不高,可以适当种植,避免旱情带来的冲击。
尽管产量很低,但是度过今年灾荒问题并不大。
为了打消西门勋顾虑,百里燕亲自示范,将两斤蕨根当场剁碎研细,用小石磨碾细以水冲泡,很快淀粉便沉入水底,然后把水沥干,剩下的就是白色偏褐的淀粉,随后捏成面疙瘩晒干,上锅蒸或者煮,蕨根粉做的面疙瘩或面汤也就做成了,撒一点盐,就能充饥。
“西门先生且看,此乃蕨根粉,撒些许盐巴便可充饥。”
百里燕递过面团给西门勋品尝,口感甚为独特。
“嗯,此法甚好,殿下何以寻得此法。”
“此法说来简单,不值一提。除此之外,野生作物也可供以充饥,只要按此法照办,亦可充饥。”
百里燕拿出一块白布,白布上列有清单,大约有十多种富含淀粉的野生作物,都可充饥。虽然还没发展到吃观音土啃树皮的地步,一旦战事纷起,很难说天灾之下,不会变成人祸。
这天灾多半有人祸,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与西门勋交代完借粮一事,百里燕悄然离去。西门勋送至大门外,目送百里燕背影消失在市井,少时心中若有所思,暗自说道:
“此子如今已成大才,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恐怕将来必成气候!”
百里燕虽然没有借粮给西门勋,但拿到现粮以外的其他可以果腹的食物,远比直接拿到粮食更便利,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安全。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就好比是穷人手里拿了个金饭碗,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等着被人讹诈,东西再好,最终也不是你的。
如果梁国得了粮食,给你戴一顶高帽,然后其他诸侯都来要粮,到时候是给还是不给。
不给,就是给你脸你不要。如果给,歧国国小,非但不够其他国家塞牙缝,还得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与其火中取栗,百里燕的方法不失为良策。
于是百里燕走后不久,西门勋令人出城,遍访城中与周边山林,调查百里燕提供的清单是否具有可食用的价值。
而与此同时,晋王城外祭天结束,没急着回宫,而是摆驾相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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