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林虽贵为开国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右金吾卫上将军、领兖州防御使、南征军西路军都指挥使、右路军都指挥使,且担任此番金陵攻城战的前敌总指挥,可以他的身份绝无坦然受李煜这一国之主跪拜礼的道理。所以,面对拜伏于地的李煜及江南一众文臣武将,曾志林连忙下马侧身还礼,并请对方暂且起身,待自家主帅五哥王崤峻到后再行正式投降仪式,并亲自陪在李煜身边一起等候王崤峻的到来。
实际上,金陵城南、东、北三个方向的城墙被突破、周吴联军十万大军杀进城中的同时,王崤峻便已经率大周南征军一众文武在亲卫营和“游骑兵营”的护卫下进了城。只是,一来城内的巷战一时尚未结束,二来城内的秩序亦需要尽力维持,所以入城之初,王崤峻及徐绍安等人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打击江南军残余抵抗力量以及恢复城内治安秩序方面,并未太过关注宫城这边的情况。
说起来,虽然破城之时城内一片混乱,但制造混乱的主体却并不是人数最多的大周南征军,而是打算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江南军溃兵,以及与江南宿怨很深,意欲进行报复的吴越军兵将。对于江南军溃兵和吴越军兵将的行为,希望能以最小的损失攻克金陵城的王崤峻、徐绍安等南征军统率自然不能接受。毕竟,早在攻城之前,王崤峻便已下令各部务必整肃军纪,不得欺扰百姓。吴越军作为归南征军主帅节制的仆从国力量,自然也要遵守这一帅令。如今他们在城内烧杀抢掠、肆意报复,视军令如无物,王崤峻、徐绍安等人又如何能听之任之。因此,甫一进城,王崤峻便下令由南征军军法司官员、亲卫营、参战的“飞龙军”各师宪兵连,以及“狼牙营”混编组成若干个军纪整肃行动队,分散到金陵城的各个角落,对趁火打劫的江南军溃兵、烧杀抢掠的吴越军兵将,以及个别敢于违反军纪的南征军官兵进行整肃和处罚。
不过整肃归整肃,对不同对象的整肃方式却是完全不同。按照王崤峻的命令,对于趁火打劫的江南军溃兵,无论其造成的破坏与损失有多大,一律就地格杀勿论;对于烧杀抢掠的吴越军兵将,凡不涉及人命的,重责四十军棍到八十军棍,并没收其抢掠的所有财物。凡涉及人命或**掳掠女子者,一律就地正法;对于敢于违反军纪的南征军官兵,则一律当场拘捕,交由南征军军法司依军规给予严惩。
随着各路军纪整肃行动队深入到金陵城的各个角落,原本已经稀疏的枪声、爆炸声也随之突然再次繁密起来。不过,这种枪声大做就像回光反照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城内的枪声和爆炸声便愈来愈疏落,直至完全消失,而因为攻城战以及溃兵、怒兵、恶兵的扰动而混乱不堪的金陵城也在下午酉时初渐渐平静了下来。
金陵城内渐趋平静,市面秩序基本恢复,王崤峻因周吴联军特别是吴越不遵帅令而略显烦躁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平复下来,反而在得到各路军纪整肃行动队的报告后变得愈加恼怒。
根据几支军纪整肃行动队的报告,破城之初,一股吴越军闯入江南勤政殿学士钟篟府中,见对方身着朝服坐于大堂之上,并对自己闯入其府邸的行为大声喝斥,顿时火起,不由分说便将钟篟及其家人仆役全部斩杀,连五岁的娃娃都不放过。而另一股吴越军则将藏有上百名躲避战火的富商大贾及其近千名家眷和随从的瓦官寺“升元阁”团团围住,要楼内商贾即时交纳巨额银钱才肯放其离去。然则,这些富商大贾皆是为了躲避战火临时起意逃到这座在他们看来能够趋吉避凶的佛寺之中避难的,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大量金银财货。可面对“升元阁”外那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吴越军,这些商贾为了保命,只好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收集在一起交给围阁的吴越军,只求对方能够略微宽限一点时间,好让随从们回家取银钱来赎身。
商贾们希望破财免灾,派人回家拿银钱来赎自己。可问题是,这些个吴越军兵将勒索钱财本就是违抗军令之举,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军现,又怎么可能会花时间等着那些个商贾随从回家去取钱。于是,这股吴越军的领将商贾们临时凑出来的财货往腰里一缠,便下令手下放火烧阁,以毁灭证据。可怜那些江南商贾想破财免灾都不可得,一众商贾加家眷及随从仆役共千余人均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如果说上述罪行还可以归于报复宿怨或者见财起意的话,那么一股一百余人的吴越军在其营指挥率领下,悍然对一座被“暗羽”金陵分堂当作秘密联络点的大宅起攻击,而对门口鲜明的“暗羽”标识视而不见、对宅内主人表明身份的警告听而不闻,那就绝对算得上是挑战北平军的底线,触动王崤峻等穿越者逆鳞的举动了。一方面,“暗羽”也就是情报部作为穿越团队中排在前三位的重要职能部门,其权威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特别是像金陵分堂这样在对手心脏中隐蔽工作,并为此次南征立下汗马功劳的堂口(情报站),更是受到穿越团队的器重。这股吴越军乱兵胆敢如此恣意妄为,若不予以严惩,又如何能够维持情报部的权威与不可触犯性。另一方面,在“暗羽”金陵分堂对吴越军乱兵进行抵抗过程中不幸身亡的几名探员之中,有一位乃是“暗羽”成立之前便加入审查组,毕业于“暗羽业务训练班”第一期乙班、在金陵城潜伏长达七年之久、对外身份是这座作为秘密联络点的大宅的主人,为“暗羽”贡献颇多的资深老探员、“暗羽”金陵分堂副堂主邱新。像这样早期科班出身,由梁子岳、郑知微等人亲自培养出来的干探都是“暗羽”或者说是情报部的财富,如今却被一伙不知天高地厚、恣意妄为的吴越军乱兵所害,王崤峻、徐绍安等人的愤怒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在接到报告的第一时间,王崤峻便下令将参与前两起恶行的吴越军兵将无论主犯还是从犯一律就地正法。而对于攻击“暗羽”金陵分堂秘密联络点的吴越军乱兵,除将参与进攻大宅而未死的所有兵士及那位主使此次进攻的营指挥全部就地正法外,连带着他们的军指挥使也一并捉拿处斩,以儆效尤。同时,王崤峻还传令接替已经回返杭州的钱俶担任吴越军主将的沈承礼,命其立即将所有吴越军撤出金陵城,返回该军位于金陵城外的原有大营,未得自己帅令不得私自离营半步,违者格杀勿论。而且,为了“保证”吴越军能够有序撤出城外,防止有人趁机挑拨生事,同时监督吴越军不会暗中将掳掠来的女子带走,王崤峻还命“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第一团和完成整肃任务后已经重新集结完毕的“狼牙营”负责“护送”这些友军出城,并强调对吴越军兵将任何不配合的举动都要从严惩治,对于吴越军兵将任何挑衅生乱的行为都要立即镇压,绝不可有半点犹豫和手软。
尽管对于王崤峻的命令有些不满,认为吴越与江南乃是宿敌,自己麾下兵将在金陵城内杀点儿人、劫点儿财、抢点儿女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面对气势汹汹向自己压迫过来,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第一团和“狼牙营”,沈承礼却是不敢生出半点拖延或者反抗的心思,连忙约束部曲,不但将所有被麾下兵将掳来的女子全部放回,而且连王崤峻并没有提及的兵将们搜刮抢夺来的银钱财物也尽数留下,交给负责“护送”他们出城的南征军保管,而后便率领吴越军以最快的度返回本部在城外的大营,再不敢出营门半步,以免引起周军的误会,从而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清除了的江南溃兵、驱逐了吴越乱兵,眼见日头已经偏西,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的王崤峻这才掸了掸身上的征尘,与徐绍安一起前往宫城,去正式接受江南君臣的投降。而此时,李煜和他的一众文臣武将已经在宫城外低头躬身的站了一个半时辰。不但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苦的李煜已经站的双腿麻木、浑身酸痛,就连那些天天习武、日日练功的武将们都有些受不住了。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面对一边倒的局势,不得已而投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大日头下面卑躬屈膝、汗流浃背的站上一个半时辰,受降的周军统帅却还没有露面,如此羞辱令江南的文臣武将们多少有些吃不住劲,若不是周军大将曾志林和一千五百名“游骑兵营”兵士站在一旁对他们虎视眈眈,只怕早就有那性情暴躁的江南武将跳将起来出声抗议了。
不过,与手下那些文臣武将们开始沉不住气、受不了辱,心中对周军特别是负责受降的宋国公王崤峻颇为不满不同,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李煜的心却越来越往下沉,身上的冷汗也随之越冒越多。在他看来,宋国公王崤峻来得越晚,说明大周朝廷和官家对自己的怒气越盛、恨意越足,自己可能受到的处罚也就越严厉。虽说未必会就此杀了自己,只怕此去开封的一路上,以及上殿面君乃至今后的日子都会和屈辱、打击、报复分不开了。想到自己从此之后便要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怎叫咱们的李大国主不心凉、不畏惧、不胆寒,以至烈日当头,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反而犹如坠入冰窟一般遍体生寒、战栗不已。
就在李煜惶恐不已、惴惴不安之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向宫门处疾驰而来,站在他身边的曾志林扭头看了一眼,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宋国公到了。”李煜闻言连忙撩衣跪伏于地,并将头深深低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在他身后的江南文臣武将亦随之跪倒了一片。
不多时,随着一阵战马的嘶鸣,一队人马在距离江南君臣不远处停了下来。而后,随着脚步之声,有人走到了行五体投地大礼、根本看不见来人相貌的李煜面前,用非常威严而肃穆的语气问道:“李煜,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