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对许新生听闻“靖难军”先锋部队暂停推进后的反应觉得有些意外,可回到自己住处,躺在床上仔细一思量,王峰对此也就释然了。说起来,这许新生尽管有些势利,可总的来说,还是个很重袍泽情谊的汉子——这从他对“神机军”右军一众兵将的表现就可见一斑。他加入“神机军”已有数年,不要说其现在掌管的“神机军”右军五千兵马都是可互托性命的好弟兄,就连城下正与其拼个你死我活的“神机军”左军主力部曲中,也有不少曾经与其一起摸爬滚打、经历风雨的袍泽。按照当初的计划,许新生只要坚守两三天甚至更短的时间,钱远山、穆特尔所部就可以抵达开封,并以最快的度制服赵匡胤。那样的话,“神机军”左右两军虽也不免会有些许损伤,但绝对不会伤到“神机军”的元气,还是能为许新生所接受的。可如今,自己却告诉他“靖难军”先锋部队不仅在距离开封城仅仅八十里的地方止步不前,而且还要“坐山观虎斗”,只等着开封城内外的后周禁军精锐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后,再大军压境,坐收渔人之利,也难怪对方会有如此反应。
不过,释然归释然,许新生的这些情况王峰还是有责任向委员会进行汇报的。因此,第二天晚间,王峰便将前一晚与许新生的交谈以及当天许新生在城头上的作战表现等相关情况写成密信,经由“暗羽”开封分堂转交至“隐园”情报中心,再通过电台送到北平军节度府,并最终呈递于委员会诸位委员手中。好在,对于王峰能够释然的事情,委员会的几位委员自然也不会耿耿于怀。更何况,从当天许新生防守封丘门的表现来看,其依然在拼死守城,并未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而有所变化。因此,委员会一方面传消息给王峰,要其好生安抚许新生,另一方面却维持原有命令,让钱远山、穆特尔所部继续在陈桥驿以北三十里处驻扎。
如果说在强攻开封的最初几天,赵匡胤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担心各地藩镇节度响应后周朝廷的勤王旨意,率兵前来支援。那么,随着战事展,现不但自己最为忌惮的北平军如当初所约定的那般毫无动静外,其他藩镇节度也同样作壁上观,丝毫没有为朝廷出力、为官家解忧的意思后,他那颗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开始一心一意的指挥夺城之战。
再加上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十那场针对韩通的刺杀尽管由于一伙突如其来、不明身份的武功高手的出现而功亏一箦,没能取了对方的性命,且参与刺杀的十来名“飞燕堂”探子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可凭借其中两名探子临死之前拼尽全力用当年张永德通过关系私下从军器监搞到的短火枪打中了韩通的那绝命一击,还是重创了对方。若不是韩通身着重甲,此番必然已经成了枪下之鬼。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也令韩通受了极重的内伤。据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京城名医和太医署的太医在给韩通诊治之后,都觉得其伤情很重、很棘手。就算自己医术高明,对方也是身强体健,想要完全恢复过来至少也得一个来月两个月的时间,期间是不用指望其能够很好的调度兵马、如之前那般亲临战场保卫开封城了。
而且,也正是这最后一击使用了短火枪,故而在击伤韩通的同时,还取得了对本方非常有利的意外收获——柴周朝廷因此事对“神机军”右军这支开封城内唯一使用火器的人马起了疑心。虽然由于大敌当前,柴周朝廷不敢将身为守城主力的“神机军”右军换防下来进行整肃,也不敢对在该军具有极高威望、当下又正负责在一线指挥坚守赵匡胤叛军重点进攻的封丘门的许新生撤换掉,可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和掣肘行为却是少不了的。从韩通遇刺后的第三天起,朝廷便以火药贮存距离外城城墙过近、有被城外炮火引燃的危险为名,将原本存放于“神机军”右军大营的大量火药以及备用火枪、火炮、弩炮等装备转运到了内城。而后再根据作战可能的需求量,每日早、午各向城头输送一次,进行补充。这样的做法对于每日都要经历激烈城池攻防战、消耗大量弹药的“神机军”右军来说显然是极其不利的。毕竟,谁也不能预料当天战斗的激烈程度,而内城往外运送弹药却又是宁少毋多。于是,在之后的战斗中,“神机军”右军不止一次出现过弹药不足,以至将士们不得不拿起传统武器装备去和敌军肉搏作战的情形。如此一来,该军的伤亡也就不可避免的增加了。至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七傍晚时为止,“神机军”右军及配属其作战的“神机军”左军的两个火枪营和攻城重炮营的伤亡人数已经过三千,接近其总兵力的一半。
这一系列的好消息自然令赵匡胤信心大增,对开封城更是势在必得。
赵匡胤那边自信满满,许新生这边却是既不满又无奈。其虽然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改变这种对“神机军”右军的限制与掣肘,可每次递上去的奏章均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音。“靖难军”前锋部队在开封八十里外停滞不前、后周朝廷对自己又是如此的猜忌与防范、韩通遇刺后城内守军士气的低落、赵匡胤叛军每日的进攻又是一次比一次猛烈,面对这种困难重重、压力巨大的处境,令许新生是心力交悴、精疲力竭、难以支撑。若不是身后有王峰及其麾下那一千“飞龙军”精锐特种兵、若不是对大功告成后锦绣前程的憧憬、若不是自知已经与城外的赵匡胤势不两立,只怕其早就放弃抵抗、开城投降了。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八凌晨,虽然经过一夜休息,但被巨大的压力搞得身心疲惫的许新生却是精神极差、脸色难看。他从寝帐中出来步入中军大帐的后帐,有气无力的与已经开始吃早餐的王峰草草打了个招呼,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饭食呆,根本没有去动筷子。
坐在许新生对面的王峰自然知道其食欲不振的原因,所以也没有刻意去规劝,而是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的那块面饼,一边看似非常随意的说道:“昨晚‘隐园’的知微哥哥派人送来消息,五哥和二十六哥所率‘靖难军’主力昨日傍晚时分已经抵达陈桥驿以北三十里处,与十一哥和老三十五所率先锋部队顺利会师。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一早,合兵一处的‘靖难军’便会全军挥师南下,将赵匡胤那厮和他的那些同党一网打尽。五哥还特意让小弟捎话给许兄,希望许兄站好最后一班岗,坚守至‘靖难军’将赵匡胤叛军合围的那一刻。只要许兄您能保证开封城不失,便是平灭赵匡胤的第一功臣。待日后咱们大功告成,五哥和穿越团队众兄弟绝不会忘记许兄您的功劳,必会还您一个似锦前程、世代荣华。”
王峰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言语,而是继续专心吃饭。坐在他对面的许新生却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全身抽搐了一下,而后猛的抬起头表情非常复杂的看着王峰,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许新生才长出一口气,叹息一声,一边开始吃早餐,一边对王峰说道:“守住开封城兄弟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如今后周朝廷对我‘神机军’猜忌防范之心颇重,不但武器弹药每日限量供应,而且还时不时以防止赵匡胤偷袭为名,将我手下人马抽调到开封城其他方向去守备,搞得原本就人手不足的‘神机军’右军在作战时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昨日,朝廷又下令,调两个火枪营去城西协防,以至今日兄弟手头可用之兵只剩下不足两千之数。以两千弹药不足、疲惫不堪的兵马对抗赵匡胤通常近万人规模的进攻,形势可以说是非常不乐观。故此,还望王兄弟你能在城头形势危急时出手相帮,以保城门不失。”
王峰闻言连连摆手,说道:“许兄放心,小弟此来开封为的便是确保赵匡胤那厮进不得城。不用许兄您说,小弟也必会时刻关注城上情况,随时准备助许兄您一臂之力。”
说完,王峰从怀中掏出一支信号枪,交到许新生手中,解释道:“这支信号枪还请许兄收好,一旦城头上情况危急,便开枪示警。到时候,不但小弟我会立即带人上城支援,而且城外的‘靖难军’看到信号弹后也会马上加鞭,以最快的度冲到开封城下来解围。”
随着将那支可救自己于危急的信号枪揣入自己怀中,许新生十余天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了底,再不似之前那般因为对自己的未来难以把握而惴惴不安。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八清早,赵匡胤再次率军于开封城外列阵,新一轮的进攻即将开始。尽管之前十余天的强攻令自家损失了两万余兵马,可己方给城内守军造成的损失也不在少数。据城内“飞燕堂”设法传递出来的消息显示,城内守军这段时间减员亦过万人。而且,由于韩通遇刺、“神机军”又被朝廷猜忌,如今城内守军士气普遍低落,守城时的顽强程度较开战之初已然弱了许多。特别是自己当面之敌的“神机军”右军,更是折损近半,士气低迷,只怕很难再抵挡住自己新一轮的强攻。此外,己方所剩粮草也已然不多,虽派出了几路兵马去周边征粮,但仓促之间想要获得足够数万大军所需的粮草绝非易事,开封之战还当战决才好。因此,原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亲临攻城现场的赵匡胤决定今日亲自指挥,不攻破封丘门势不收兵。
卯时初,随着赵匡胤一声令下,原本沉寂的开封城内外顿时枪炮齐鸣、杀声震天,新一轮城池攻防战就此打响。
兵力不足、士气低落、身心俱疲,面对上万叛军对封丘门的重点进攻,城头上的“神机军”右军一开始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落于下风。临近午时,随着弹药渐渐告磬,“神机军”右军的劣势也就越来越明显,防守开始出现漏洞。
辰时正,叛军突破封丘门西侧防线,数百敌兵先是成功登城,并驱散了用尽弹药、只能与对方肉搏作战的“神机军”一部,占据了一段近百步的城墙。随后,这数百敌兵便分成两路,一路原地防守,掩护后继部队登城,另一路则继续向两侧冲杀,扩大突破口。与此同时,城上城下的叛军齐声高喊“城已破,城已破”,以打击守军士气、动摇守军意志。
至辰时末,随着登城的叛军人数越来越多,整个封丘门防线都开始动摇。城下的赵匡胤见状不由得心中欣喜万分,他一面命后续部队加紧登城、扩大战果,一面命中军擂起战鼓,为己方兵将壮声势、鼓士气。而在城头督战的许新生,眼见已经打光了弹药的“神机军”右军兵士挥舞着自己并不熟练的大刀、长矛,在叛军的冲杀下苦苦支撑、节节后退,便知今日自家已难以为继。于是,他一面命自己身边那十名来自“狼牙营”的亲卫开枪阻击已经冲到近前的敌军,一面从怀中掏出王峰交给他的那支信号枪,枪口向上,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早就在城内不远处待命,且已经换回“飞龙军”战斗装束、紧握钢枪的“南下先遣团”千余精锐特种兵士,立即在王峰的带领下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上去。封丘门城头顿时枪声大作,那些还没来得及为成功登城而高兴的叛军兵将被迎面而来的密集弹雨成片成片的扫倒,刚刚打开的突破口亦在转瞬之间被对手封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赵匡胤在愤怒的同时亦很是不解。因为按照其根据“飞燕堂”传来的有关“神机军”右军每日弹药补给量所做的计算,城头上的“神机军”右军手中弹药应该已经告磬,不可能再保持现在这种射击密度。更何况,以赵匡胤对“神机军”火枪兵的了解,就算“神机军”右军弹药充足,以城上那区区一千五百火枪兵,也不可能达到现在这种连绵不绝、几乎没有任何间断的射击密度。
就在赵匡胤不明就里,打算寻几名城头上败退下来的兵将仔细询问一番时,战场形势再次生变化。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啸叫声自空中传来,一颗颗炮弹落入距离自己中军所在位置不远处的炮兵阵地之上,并轰然炸响。而就炮弹的落弹密度与爆炸威力来看,也绝不是城内“神机军”装备的霹雳炮或者弩炮所能达到的。
种种变故、种种异常表现,令赵匡胤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自己可能被对方炮火击中的危险,当即催马上前,来到自家中军阵列最前端,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向着城头方向仔细观瞧。
结果却正应了那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的俗话。只见城头之上那些与自己交战十余日、满身硝烟战火的“神机军”右军兵士已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着样式奇异、颜色花花绿绿的装束、手持与“神机军”标准装备迥异的火器、精神抖擞、士气高昂的精悍战士。
尽管已经多年未见,但只一眼赵匡胤便认出对方身上所穿的服装与自己当年在山海关所见的北平军所辖“飞龙军”的制式作战服一模一样,而城头上那种可以连续射击的火枪更是只有“飞龙军”才装备的犀利火器。换言之,就在自己即将破城、即将成就“大业”的时候,那支自己一直认为不会南下、不会阻碍自己成就“大业”的北平军却突然难、横插一刀,硬生生将胜利从自己手中夺了过去——虽说城上的“飞龙军”人数不过千余,可既然其能派来一千人帮助柴周朝廷守城,自然也可以派一万人甚至十万人来将自己一口吞掉。
一念及此,赵匡胤不由得惊惧不已、冷汗涔涔。他一面下令大军停止攻城、暂时收兵回营,并派出大量探马侦骑对周边五十里范围内进行详细打探;一面命亲兵去召张飞来见自己,打算就北平军是否已经南下的情况问个清楚明白。
结果,张飞及其一众亲信手下已经人走帐空、不知去向。而前去打探开封城周边情况的侦骑却给他送来了三条对其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的消息:一,开封城北二十里外现一支打着“靖难军”旗号、人数约为两万的兵马,正在急向开封驰来,估计中午便可抵达城下;二,东西两侧各有一支五千人左右、打着“靖难军”旗号的骑兵部队正快移动,似有从两翼包抄自家大营的意图;三,开封城北五十里的陈桥驿现一支同样打着“靖难军”旗号,但远比前面那几支兵马庞大得多,人数只怕要在十万以上的另一支大军亦正在向开封城缓缓行来,估计最迟傍晚时分便会与本军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