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军进入自家大营,当兵的自然是没精打采的回自己的帐篷去休息,张藏英、徐邵安等将领则是聚集到了中军帐,对这次失败的攻城战进行检讨、商议对策。尽管大家对此次进攻失败的原因众说纷纭——考虑到张藏英的身份,众将并没有把失败的责任归结到他的身上,而是在士兵的斗志、各兵种的配合、守军的悍勇,等等方面找问题——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固安城无论如何都要打下来,而且还要在天子的车驾抵达前打下来。而此时柴荣率领后周军北伐主力距离固安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留给先锋部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此,在刻意模糊掉刚才那一战失败的责任后,大家一致认为第二天应该加紧攻城,哪怕是用人命填,也要把固安城拿下。至于具体的攻城战术,这些打老了仗的将领们自然有的是办法——毕竟先锋部队今日之败,是败在战前普遍存在于全军上下的轻敌思想以及张藏英有些意气用事的错误战法。这些将领——包括张藏英和徐绍安在内——真要是认真对待、周密部署,那么在“神机军”强大火力的配合下,攻占固安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在军议结束时,众将已经就第二天的战术达成一致,并回去分头准备。
从中军帐回到自己的营帐,徐绍安草草的吃了几口饭,便将“神机军”几名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使,以及各营指挥使——由于柴荣的看重,“神机军”各营实际上与其他禁军部队的“军”是平级的——召集到自己帐中,向他们传达了刚刚军议的决定,并要求“神机军”所有将士继续保持高昂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心,将第二天的仗打好。“神机军”诸将校自然是轰然应诺,并立即前去安排。
打走了手下,徐绍安又叫来了以亲卫头领身份跟在自己身边的程飞,吩咐其立即去给委员会报,对今天这场攻城战的经过和随后的军议内容进行了详细汇报,希望听取委员会的相关意见,并询问萧思温所部的动向,以便自己在这边能更好的配合穿越团队的行动。
电报出,等待委员会回信的工夫,同样目睹了今日攻城战全过程,并从徐绍安口中得知之前军议具体内容的程飞,有些鄙视的说道:“大家都说大周禁军是天下少有的强军,说其在前几年征淮南时如何的势如破竹、如何的所向披靡。可兄弟今日观其攻城之战,无论是士兵的士气与斗志,还是将领的战术与谋略,似乎也不过如此。一场原本占尽优势的进攻,却以自己主动退出战斗、收兵回营而告终。最可气的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张藏英,一味的刚愎自用。不但对八哥您的正确意见置若罔闻,而且还干出了向自己人开炮这种荒唐而混蛋的事情。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军之将。依兄弟我看,那柴荣就该让八哥您来当这先锋都指挥使。”
徐绍安闻言一抬手,斥道:“老二十九休得胡言,小心隔墙有耳。”
程飞听了却是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说道:“八哥何必如此小心。这大帐周围都是咱们自己的亲卫,外人是靠近不得的。这话出得兄弟口,入得哥哥耳,旁人怎么会知道。”
说到这儿,程飞略顿了顿,有些惋惜的说道:“想当初咱们兄弟在良乡的时候,八哥您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大方豪爽、直来直去的主儿。怎么才在开封当了这几年官儿,就变得这般谨小慎微、畏畏尾起来。这次攻城失利,明明就是那个张藏英指挥不当、战术有误,可在刚才军议时,您却和其他将领一起为他找借口、编理由,搞得好象没攻下固安城都是手下士兵的过错,与他这个先锋都指挥使的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飞一番话说得徐绍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好兄弟,你以为哥哥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哥哥我喜欢现在这样处处小心、时时提防的状态吗?你以为哥哥我愿意给那个张藏英打掩护、打借口吗?哥哥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呀。
不错,当初是哥哥我自己主动提出留在开封,主持‘开封留守处’工作的。可是,一来‘开封留守处’负责人这个位置总要有人来干,就算哥哥我不自告奋勇,委员会也会安排其他人来做这个事情。二来,哥哥我当时确实是不放心小雨,怕委员会派一个和她不是很熟悉的兄弟在开封这边,不能很好的照顾到她。
等到哥哥我被封为‘神机军’都虞候使,成为了后周的高级武官,这才现所谓的‘官场如战场’、‘伴君如伴虎’并不像我以前认为的那样只是文人墨客笔下夸张的语句。这种情况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其甚至比书中描写的还要残酷、还要危险。更何况还有那个一直与咱们兄弟不对付的张永德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想把兄弟我踢出朝堂。可以说,如果不是哥哥我在真正进入朝堂之前就凭借着对火器的熟悉而深得柴荣的赏识和赵匡胤的青睐,恐怕早就在官场的互相倾轧与尔虞我诈中被对手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说心里话,哥哥我是真的不愿意和别人耍心机、说奉承话,不愿意对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更不愿意说话只说八分、一直跟别人兜圈子。可毕竟哥哥我现在是后周朝廷的武将,是后周官僚体系中的一员,许多事情并不是我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我既然进入到了这个体系,就要遵守这个体系的游戏规则,就要按照这个体系所能接受的方式做事。不然的话,就算有柴荣的赏识和赵匡胤的维护,也不可能在朝廷中待的长久。”
听完徐绍安一番近似诉苦的心里话,程飞这才明白自己的八哥那看似光鲜的身份后面隐藏着多少无奈与危机,而徐绍安为了维持住这个身份,又要付出多大的牺牲与努力。奉承柴荣、奉承赵匡胤这样的上司;与同僚交往从来不敢真正交心,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说违心的话;说话、做事时时加着小心,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而被对手抓住把柄。在程飞看来,徐绍安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受罪。因此,在沉默片刻后,他用非常同情的语气安慰徐绍安道:“没想到八哥在开封过得如此辛苦,这几年来还真是委屈八哥您了。”
说到这儿,程飞站起身,向徐绍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歉然道:“方才是兄弟我错怪八哥了,兄弟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徐绍安见状连忙伸手架住程飞的胳膊,说道:“二十九弟言重了。你我是兄弟,哪有那么多不是可赔的。来,来,快快坐下说话。”
程飞依言重新坐下,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在兄弟看来,八哥这种‘苦日子’就要熬到头儿了。如今十一哥他们已经率‘飞龙军’、‘保安军’离开了‘凉园’,正兵分两路直扑幽州城和萧思温所率幽云辽军主力。只要那萧思温继续南下来与后周军决战,南路我军歼灭其于野外的目标就有把握实现。消灭了萧思温,幽州城那边再能顺利得手,那么这场幽云大战也就没有任何悬念了。到时候,咱们兄弟有了根基之地,又有实力抵御契丹人对咱们的骚扰,也就不需要再在后周朝廷那边为自己留什么‘后路’了。而八哥你也就完全可以向柴荣辞官,回幽州来与兄弟们一起干事业,再不必去遵守什么狗屁官场规矩了。”
对于程飞对战事的估计徐绍安并无异议,但对其后面那些“辞掉后周官职、回归穿越团队”的说法却并不完全赞同。他摇了摇头,说道:“事情恐怕不像老二十九你说的这么简单。就算咱们能顺利的歼灭萧思温所部、占领幽州城,那也不过是完成整个‘筑基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咱们不但要面对辽国那个‘睡王’亲率前来增援的十万大军的反扑,而且还得以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将那十万后周军送出幽云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说,‘礼送’后周军南返远比阻击辽国的十万增援大军复杂得多、困难得多。
到时候,哥哥我作为团人中与后周朝廷关系最为密切、了解最为深刻的成员,自然被委员会安排去做许多居中调停、两边传话的事情。即便后周军能够和平的离开幽云十六州,也并不意味着哥哥我在后周朝廷中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一来,在哥哥我看来,如果咱们兄弟能与柴荣达成妥协,那么最可能的方式便是类似那些实力雄厚,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节度使一样,成为一个‘听调不听宣’、割据一方的诸侯。那样的话,同样需要一个为两边传话,以便两边能够很好进行沟通交流的中间人存在。而在咱们兄弟当中,哥哥我恐怕依然是那个最佳人选。
二来,虽说如今小雨已经贵为皇妃,只要柴荣在一天,就没有人会对她不利。而且,此次北伐柴荣也没有像前世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在瓦桥关那里一病不起。但柴荣的身体毕竟不好,就算这次他能躲过一劫,也不代表他就能长命百岁,再活几十年才死。一旦这家伙苟延残喘几年之后挂掉了,而那个赵匡胤或者其他手握重兵的朝廷重臣,又像前世那般演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那身为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小雨的处境岂不是会很不妙。与其哥哥我人在幽州每日里为她担心,还不如继续当我这个‘开封留守处’的负责人,可以随时掌握她的情况,心里能够踏踏实实来的舒服。”
徐绍安一席话说的程飞连连点头,心里既敬佩对方勇于担当的性格,又不禁感叹其对林小雨那份真挚而执着的感情——哪怕这份执着注定不会有结果。
就在程飞心中感慨的时候,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禀八爷、二十九爷,‘凉园’那边有消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