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庭走到她身旁,下颚处流下一滴汗,滴落在塑胶地板上。
时沐回过神来:“打完了吗?”
言之庭弹了下她的脑壳:“走,回家。”
走出体育馆的路上,风大。言之庭的汗还未息,时沐怕他感冒了,强迫他将拉链拉上。
要变天的样子,天上一片灰蒙蒙的乌云,还没有落雨。时沐拍脑袋,忘记了,天气预报说了今天要下雨,出门忘记带伞了。
言之庭却无所谓,步伐轻快,哼着歌,插着口袋。
时沐想起了穆念慈,她跟这女孩有些渊源,她不是穆棱的妹妹吗,看她平时也挺黏她哥的,于是问:“怎么穆念慈没有一起来?”
言之庭吃惊:“你怎么认识穆念慈?”
时沐说:“哦,之前见过,就认识了。”
言之庭脚步不停,来了兴致,摸着下巴:“那个疯丫头啊,从小就跟着穆棱屁股后面,我们到哪她到哪,从小就胆子大!”
时沐想了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穆念慈一头脏辫,嚣张跋扈的模样,和唐然有些相像,不由得轻笑。
言之庭在时沐面前总是侃侃而谈,他笑着说:“你不知道,穆念慈小时候惹总是撒谎骗大人,把自己惹的祸全都推到她哥身上,她个小丫头精明的很,穆棱还为她挨了不少打呢!”
时沐并无惊讶,笑着点头,心觉温馨。
她没有参与过言之庭的过去,但可见他和穆棱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若是有这么个人一直陪着他,也不会太寂寞吧。
时沐眼睛弯弯的:“你这么捣蛋,小时候肯定也挨过不少打。”
言之庭却摇头,目视前方,回忆着:“我小时候可听话了,而且,连他们的面都很少见,所以,根本没有机会惹他们生气?”
除了每次参加比赛时,没有达到他们期望的标准,也许会气急败坏,也许只是冷漠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时沐拢了拢外套,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隐藏着心中的沉痛,脸上却是一片了然的神色:“小言啊,我连父母都没有呢。”
所以,你比我幸运。
言之庭看了她一眼,汗息了,面容又恢复了白皙干净,身子单薄:“所以,你是想说,我比你幸福?”
时沐吸吸鼻子,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说完才觉得那句话说太快,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言之庭看着她的沉默,却笑了,眼眸清亮纯粹:“小沐,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什么都拥有。可是,你知道的,金钱、亲人并不是衡量幸福与否的尺度。”
这句话落到时沐耳朵里,不知道这时候本是她安慰他,还是他安慰她。
时沐低头看着两人整齐划一,慢慢迈出的脚步,心中柔软:“所以,这就是你我有时候不快乐的原因?你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没有。”
她觉得,仿佛活在这个冷漠而热情的世上,总得多点少点东西,盖上标志性的印章,才能称之为生命。
言之庭却轻笑:“由此可见,你我本就是互补的。”
时沐笑着:“我可没想要你的钱。”
言之庭淡然挑眉,慢慢说到:“我知道,但是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我。”
路两边的梧桐树树叶茂盛,唰唰作响,一片生机。路上却没有什么人,三三两两的,他们是其中一对。
时沐微微叹气,郁结,低声说:“言之庭,也许你没有发现,你只是太……”
“太孤独?”他抢过说,然后停了脚步,含笑看着她。
时沐微愣,抬头看向他。
他脸上是温暖无害的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背对着黑暗。
“小沐,你若是这样觉得我,就错了。你认为的,无非是我孤独寂寞太久,随便找到了个依靠,便觉得你这里是可以栖息的家?”
他黑亮的眸子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指,牵起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掌心:“可是,我并未觉得,这个家可以被其他人代替,穆棱不行,我妈不行,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和奶奶。”
“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舍弃了它,只会是一种可能……是你,或者奶奶,讨厌我了,看到了我的丑陋平凡,不想再见到我一眼。那时候,我会主动离开。”
时沐盯着被他握着的手,即使已过了冬日,却仍是微凉的,浅薄的指纹。
她笑了,柔软的语调:“好。”
——
言之庭不知道在哪淘回来个旧吉他。
太阳暖和,时沐刚洗完头发,用毛巾简单擦了把就坐在院子里,晾头发。
言之庭坐在椅子上,一上午就在捯饬它。栗色的琴身,黑色的琴弦,有几根还松动了。仔细看,表面有些凹凸不平,显然后来补过油漆的。
他倒觉得这样很好,带着先主人的故事,到他的手上,打开一段新的记忆。
言少爷一脚伸直,一脚踩在椅子横腿上,翻着面前桌子上摆着的吉他谱子,试着拨动琴弦。
时沐坐在他边上,双手搁在椅背上,头发还没完全干,黝黑柔顺地垂下,小脸白皙安静,淡淡的笑。
言之庭弹的磕磕巴巴,没学过,却能断断续续把曲子弹完了,是一首英文歌,轻快悠扬。
他慢慢唱着,低沉悦耳。
“eventhoughtheorldi'min
theperfectpitchthisayappears
thegreatestpressuresofmysindon'tdisappear
althoughaliveandithoutmuch
theishing,elliishedforyou
thenilooktoseemyselfithinit
myoceansdeepmyriverside
thestrangerseepatpleasuresside
ohhydoinotseetheonlyoneunseen
i'mlostithoutitseemssotrue
youleftfromherefrommetoyou
wellmyheartisbroken
i'mtryingcan'tyousee,can'tyousee
myoceansdeepmyriverside
thestrangerseepatpleasuresside
ohhydoinotseetheonlyoneunseen
myoceansdeepmyriverside
thestrangerseepatpleasures
……”
弹完一曲,少爷抬眼看她一眼,笑着将曲谱向后翻一页。
他对音乐这方面,天生很敏感。
时沐安静地笑:“真好听。”
言之庭从曲谱中抬头:“我教你。”
时沐连忙摇头,下巴还搁在手臂上,憨态可爱:“不要了,我天生五音不全。”
的确,时沐轻易不在别人面前唱歌,虽然声音软软的,但唱起来的确不在调子上。
起码在这点上,她还是很崇拜言之庭的。
她说:“言之庭,我猜,要是突然发生地震,你肯定先抱着你的钢琴跑。”
言之庭嗤笑:“钢琴我还真抱不动。要是真的地震了,我先把你扛出来。”
时沐脑海中想着那幅画面,他把她扛在背上跑出院子,很可怕,于是甩甩头。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思维变换地很快,她问。
言之庭望着净白的天思考着,慢慢说:“我想做……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你呢?”
时沐悠闲地摇着脑袋:“老师,就挺好的。”
言之庭缓缓拨着琴弦:“小沐,恕我直言,老师这个职业圆不了你挣一百万的梦。”
时沐笑:“嗯,所以我得研究研究股票,向巴菲特学习!”
言之庭笑着:“为什么想当老师?”
“嗯……也没有特别想啦,就是很稳定,很自由,也很有价值。”
在这样忙碌的世界里,她最希望拥有的,就是安稳平凡的生活,至于什么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不是她的生活方式,她也从未想象过。
他漫不经心:“其实,我小时候,相当个警察来着。”
他和穆棱小时候经常玩这种游戏,警察与小偷,只是,言霸王自然是一身正气的警察,而比他小一岁的穆棱一边抹眼泪一边被迫当小偷。加上每次去穆棱玩,两小孩不看动画片,偏偏喜欢看警匪片,被成龙叔叔演的警察深深吸引住了,还梦到过好几次自己穿上了警服飞檐走壁捉坏人呢。
时沐瞄了瞄他的小身板。
言之庭撇她一眼:“可惜本少爷天生就是文雅人,做不了这些糙活儿。”
时沐:“警察叔叔多帅,多有男人味啊!”
言之庭:“我没有男人味?就算我不骂脏话不抽烟不打架,一样有男人味!”
“你骂脏话。”
“哦,那我还挺男人的。”
时沐:“……”
他将袖子挽起来,休闲的黑衣黑裤,身背单薄,弹了大半天,手指都有些麻了,他将那把吉他随手挂在椅子上:“走,带你吃馄饨去。”
天边是一片霞红,略过几只不知名的飞鸟。
于是,两人又走到菜市场对面卖鲜肉馄饨的小摊前,老爷爷还是慈祥利落的样子,一碗要葱一碗不要,他俩在及腰的小桌旁坐好,安静等着。
现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什么人,老爷爷也挺悠闲,不急不忙地挑着薄薄的面皮,筷子一卷,指头蘸水一捏,就是一个皮薄馅多的小馄饨。
想必这项手艺也做了几十年了。
老爷爷看着两小孩,想起来自己的孙子,跟他俩搭着话:“姑娘,多大了?”
时沐老实回答:“17了。”
“哟。”没想到跟自己的孙子同岁,老爷爷抬头笑着看了时沐一眼,眼边都是清晰的皱纹:“看着不大,像十三四岁。这小伙有十八了吧?”
言之庭点头,说:“大爷,你在这卖多少年了?”
老爷爷将馄饨下了锅,升起一大片白色雾气,笑呵呵:“那肯定有二十多年了,这一片我都熟,早些年的时候在步行街那卖,后来人城管不让卖了,就到这边来了。”
他捞出一碗,浇上排骨汤:“趁这几年还硬朗,多做些。再过两年啊,就不行了,再做不了了,呵呵,老啰!”
老人看到开阔,忙碌大半辈子,倒也安定。
两碗翻着咕噜泡的馄饨端到桌上,言之庭像第一次那样,泡了筷子递给她。
时沐接过:“谢谢。”
言之庭说:“尝尝,这是虾仁馅的,跟上次你吃的不一样。”
咬一口,果然,鲜虾的味道,汤汁也鲜很浓郁。
大爷做完了手空了下来,又给两人断了碗豆奶,送给他们,时沐连忙致谢。
言之庭埋下头吃着,时沐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汤勺,嘴里塞了一个,看着对面那人,给她留了个头顶,时沐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觉得这人很奇怪,有外人的吃饭很斯文,优雅有修养,可没有外人在家里吃饭时,又总是暴露出孩子的一面,汤汁酱油经常吃到嘴边,特别遇到奶奶炒了他喜欢的菜时,囫囵几大口便吃完,是认真的努力的吃得很快。
又比如,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傲模样,连她之前都以为这是个多么骄傲高冷的人。可在她面前,却总是像个孩子。
“你那是什么馅的?”
言之庭含糊说:“猪肉。”他喜欢最原始的味道。
时沐其实有些撑,将碗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言之庭笑开眼:“好哇。”
然后从她碗里夹起一个,直接一口送进嘴里,品了品:“还是我的好吃。”
说着就夹了猪肉馅的伸到她的嘴边。
时沐愣了愣,言之庭“嗯。”继续往前一送。
时沐只好张嘴,学着他的模样,一口吃下去。
言之庭问:“好吃吧?”
时沐点头,心中被填满:“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