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德二十年九月初八,渭州驿报抵京,多罗可汗遇刺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中分为两大阵营,以成国公、荣安侯为首的一派自然是对太女大加挞伐,以朱茂、史迁为首的一派则进言请皇帝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支持谁,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一时间,几乎朝中所有重臣都卷入这场争辩,两路人马在朝上针锋相对,不可开交。
“……陛下,太女行事如何是有目共睹,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应当命大理寺查明实情,再做定夺……”
“朱大人此言真是好笑,谁不知大理寺卿姚大人与太女交好,命大理寺查案,不是摆明了偏袒太女么?”
“孙大人慎言!大理寺为司法之所,自当不偏不倚,公正廉明!姚大人纵与太女殿下有公事往来,谈何交好?孙大人此言,倒像大理寺不是大兴的大理寺,而是太女的大理寺!望大人慎言!”
“本官所言哪里不对了?谁人不知太女与姚大人往从过密,连姚大人的堂弟姚竟大人也不忘提拔……”
“够了!”眼看着众人的争吵要从多罗遇刺跑偏到结党营私了,元文谡终于出声呵止。“事情如何,定然要太女身上查起,如今太女还在进京的路上,你们都急什么!”
皇帝此言明显偏向楚珺。朱茂等人心知肚明:太女一直在平都的事,陛下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跑去渭州刺杀多罗可汗?陛下既知此中还有内情,自然是偏向太女。
很显然,成国公等人不会这样想。对于皇帝偏向楚珺的做法很不满,甚至拉了御史台下水,要许奕劝谏一二。许奕又不是笨人,莫说因为元墨珏的缘故,他早知事发时太女在平都,就算他不知真相,也不会蠢到这时候选盛安公主一派站队啊。于是许奕一改御史台雷厉风行的作风,只管和稀泥。
容众臣又吵了一会儿,元文谡拍板:“金吾卫抽调一队人马前往山南道与太女、湖州刺史金榭一行汇合,将太女带回京来,详查此事。”
金吾卫现在归荣安侯管,皇帝这样的安排总算让成国公等人歇了声。因皇帝的决定与临行前楚珺预料的一样,朱茂等人也不再争辩。
九月初九,山南道梁州某处。
“唉,今天可是重阳节,不能在家过节也就罢了,偏生还一堆糟心事,想想就烦。”
面对楚珺的抱怨,孟蔼笑道:“殿下可是想世子了?”
“你就胡扯吧,重阳节诶,我是想父皇了。我看,明明是你想某人了,才故意调侃我。”
孟蔼装糊涂,“某人?哪个某人?我无家无室的,能有谁可想?”
“等等,”楚珺揶揄道:“我只说了某人,你就想到家室上去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蔼无奈,“殿下,您不能这么……”
“殿下!”卫仁的声音及时救场,孟蔼逃过一劫。
楚珺不甘心地摇摇头,“何事?”
卫仁进来,呈上一封信,“殿下,京中来的消息。”
楚珺一打开,发现是卫珩的字迹,心情一下就好起来。
嘱咐楚珺路上小心多保重是必然的,同时也简单说了那日朝上的动静。卫珩在信末还说,重阳节楚珺在外回不来,他会进宫拜见皇帝。
楚珺笑笑,将信折起来。
看到楚珺的表情,这次轮到孟蔼打趣:“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世子写的信?”
楚珺挑眉,“可惜不是你预料的内容啊……”她把朝上的事简单一说,“我们得赶紧到金州去与金榭汇合了。时间紧张,我们今天就得把梁州冯家的情况打探清楚,明天就动身。”
孟蔼道:“殿下,我想了想,觉得只有多罗可汗派人说明情况还是不够。原先我们打算让三殿下出来指证盛安公主,现在殿下送走了三殿下,这一打算自然用不成了,那么多罗可汗的说明只能证明刺杀一事与殿下无关,又怎么证明此事与盛安公主有关呢?”
楚珺想了想,“你说的不错。看来,得找一个替罪羊了……”
楚珺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一个有些诡谲的笑容,“我记得……奉父皇之命调查西境驻军的刘立本,事发的时候正好走到渭州?”
孟蔼也笑了,“殿下英明。”
“我英明不英明,还得看多罗配合不配合。我这就给他写信,卫仁,一会儿就送去。”
“是。”
梁州都督府。
趴在后山上的两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冯征的都督府就这么多全副甲胄的府军,要说他不打算干点什么,傻子都不信。”
孟蔼点头,“看来殿下所料不错,让冯岩生暗中带西境驻军在京畿道边界集结真是明智之举。”
楚珺道:“我就知道祯妃老早从云台山回来没好事。好了,咱们快走吧,都督府现在全府戒备,再待下去会被发现了。”
孟蔼点头,正要跟着楚珺顺着原路爬下去,便听到楚珺叫了声“褚风”。
褚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拎起楚珺,楚珺朝孟蔼摆摆手笑道:“褚风带不了两个人,意之,你且等一会儿,褚风回来接你,我先走啦。”
说着,褚风就带着她不见了。
就这么被抛弃了?孟蔼愣在当场,无奈摇摇头。
他趴在原处,不由朝院墙里多看了几眼。院中一个士兵忽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孟蔼一惊,迅速埋下头,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好像没听见什么动静,孟蔼探出头来,发现一切照旧,没有人朝他藏身的方向过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探明了梁州的情况,楚珺一行便朝金州去了。第二日,便与护送“太女回京”的湖州刺史金榭一行汇合,然后向平都方向不紧不慢地行去。
平都,盛安公主府。
“元楚珺果然去了梁州。”
殷士诚接过纸条,看完道:“她亲自去了都督府,我们的把握又大了一分。平都这边可以动手了。”
元紫琰道:“这次可万不能走漏了消息。”
殷士诚道:“放心吧,除了你我,祯妃娘娘、冯都督,没人知道我们真正的计划。他们只需听令行事,‘进宫救驾’就行了。”
因为楚珺下令不必赶路,所以九月十二日这一天,一行人刚进入京兆府。
“殿下,世子来信了。”卫仁捧上一封信。
九月初九卫珩才来过消息,不过三天,怎么又有消息?
楚珺有些疑惑,正要接过,褚风也上前来,“少主,尘护法有消息来。”
陆无尘一般是不会跟她联系的,卫珩来消息的同时,他也传来消息……楚珺的心情一下沉重了起来。“京中定是出事了……”
楚珺先看了卫珩的信,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元紫琰联络祯妃与金吾卫、禁军十二营,意图逼宫。”
“什么?”卫仁与褚风都惊到了。
她将褚风手中陆无尘的信接过来,“不用看,陆先生的消息应该也是一样的。”
虽然这样说着,她还是打开略略看了一遍,“没错,也是这件事。”
卫仁与褚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叫孟蔼和金榭来。我们要商量一下,然后马上给世子回话。”
“是。”
商量的结果是推翻之前的计划,马上赶回平都。宫中一旦让元紫琰得手,那刺杀什么的说清不说清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与当时孟党的情况不同,现在局势是对楚珺不利。当初孟党是在楚珺的引诱和逼迫下,在没有完全安排好的情况下逼宫,楚珺计划周密,胜负自分。
而现在,楚珺之前没有得到半点消息,还在为旁的事奔波,甚至现在人都不在京城。若元紫琰真的打卫珩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冲入宫中,等楚珺回去,一切都晚了。
现在,楚珺也管不上刺杀能不能说清、来押解她的人能不能与她汇合,一心就往平都赶,留下金榭等着押解的人来,好说明情况。
九月十四上午,楚珺与孟蔼、卫仁到达了平都。来不及休息,火速奔到东宫见卫珩。
“阿珩,现在什么情况?”
“盛安公主调集了所有禁军将宫城围住,金吾卫重兵把守在宫城丹凤门前,现在根本进不去。”
“其余十四卫呢?父亲的千牛卫在何处?”
“事发突然,除了常驻宫城的金吾卫,十四卫都在宫城外、皇城中。千牛卫亦然。”
“千机营呢?京中有此变数,千机营统领肖驰难道不知?”
“千机营一直是陛下直接统辖,肖驰一贯是除了陛下亲自下令、或者见到千机营鱼符,谁的调令也不听。”
“可眼下父皇还在宫城,鱼符也在父皇手里,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卫珩摇摇头,“千机营是不大可能了。万不得已时,我们只能带十四卫硬闯了。”
“硬闯?宫城易守难攻,元紫琰在丹凤门布下重兵,如何闯?”
“这里。”卫珩用手在案上摊开的宫城平面图上某处一点。
楚珺盯着卫珩手指点的那处,“玄武门?”
卫珩点头,“玄武门。”
楚珺沉默片刻,“说说。”
卫珩指着地图道:“丹凤门布有重兵,决不能从南向进攻。从北边玄武门进攻可以避其锋芒。”
“金吾卫不在这儿是不假,但元紫琰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放在北边的禁军数量不会少。”
卫珩又在图上一指,“玄武门外夹城,北衙六军就驻扎在此处。”
楚珺点头,“是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卫珩道:“到时候我们可以绕开宏明宫城前的十六坊,避开与金吾卫相接的可能,向西进入太极宫城,从太极宫城到西内苑,然后再向北到宏明宫城最北,玄武门前。”
楚珺想了想,缓缓颔首,“完全可行。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元紫琰料到我们会这样安排,丹凤门前的金吾卫不过是个幌子,而将所有禁军都压在了玄武门,该怎么办?”
卫珩沉吟道:“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赌什么?”
“赌北衙六军对上禁军十二营,谁会赢。”
楚珺想了想,笑笑道:“那就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