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跟在孟蔼后面出了房门。孟蔼一回头,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几卷书,无奈道:“阿微。”
“哦……啊?”谢微猛然抬头。
孟蔼指指她抱着的书卷。
“啊?哦……”她讪讪回去将书放下了。
孟蔼轻叹一声,摇摇头,“阿微,你还好吗?”
“啊?我、我挺好的呀!”
孟蔼看着她的眼睛,“那怎么突然嗯嗯啊啊的话都不会说了?一会见到太女若还如此,太女倒是不会计较,就怕永济伯谢大人在一旁会急死。”
谢微摇头,“不,父亲不是会急死,是会气死。”
孟蔼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谢微暂时将刚才与孟蔼的交谈都忘掉,收拾好心情,随着孟蔼踏出院子。
回廊尽头,那个正在与太女交谈的人,就是自己从小到大见上一面都难的父亲。
“……让殿下久等了,臣派人去催一催……”
“不必,微姐儿是在上课,等一等无妨。”
谢微深吸一口气,跟着孟蔼向两人走去。
说来有点可笑。那日,太女殿下与自己一道回府,自己在父亲、母亲和几位兄长的面前从容策对太女的提问,父亲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才发现有自己这样一个女儿一样。
自那时起,很少过问几个女儿的父亲对自己的询问就多起来,一时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超过嫡出的四小姐。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她当然懂,也早料到会面临更多打压加害。但若因此就放弃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不仅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也辜负了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太女。
好在,很快就有了转机。太女请来黎川书院的大儒、东宫詹事孟蔼为自己的老师,此举让父亲受宠若惊。他一口否定了母亲所言“孟蔼不便入府为女子授课”的理由,亲自发话,将自己的院子搬到紧挨前院的碧檀院,在孟蔼第一次过府时,还叫上几位兄长出二门迎接。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是永济伯府无人问津的隐形人,而是搭上太女这条线的谢府贵人。
但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太女想为自己选先生,全大兴选谁都可以,偏生选了三甲辈出的黎川书院里最好的先生,且已经官至正三品东宫詹事的孟蔼。她若猜不出几分太女的打算,就对不起太女为她费的一番功夫了。
太女能登大宝,女子怎就入不得朝?
“阿微?”似乎感觉到了谢微的出神,走在前面的孟蔼回头低声唤了一声。
“放心,老师。”谢微收起思绪,加快脚步。
“殿下。”孟蔼向楚珺行了礼。
谢微走上前来,全礼拜下去,“臣女谢微,见过太女殿下,殿下万安。”
“快起来。”楚珺伸手扶了谢微,示意孟蔼也免礼。
楚珺转向永济伯谢选,“要事已经与伯爷交代清楚了,现在我就是想跟微姐儿说说闲话。”
谢选会意,“殿下吩咐的事,臣都记住了,殿下放心。臣告退。”
见谢选走了,孟蔼正要退下,被楚珺叫住:“意之,你留下。”
孟蔼抬头看看楚珺,又看看谢微,“殿下与谢小姐说话,臣在这儿……不方便吧?”
楚珺挑眉,“不方便?”她对谢微道:“不方便么?”
“咳咳……”谢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楚珺看了看两人的表情,“唔……若是我问你的功课,应该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谢微道:“殿下尽管问。”
楚珺笑笑,“当然不可能啦。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平都的消息是绝密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谢府,怎么可能就是为了问你功课?真想知道。我问意之不就是了?”
谢微有些窘迫,“殿下说的是……”楚珺看了看孟蔼毫无破绽的表情,转了转眼睛道:“我不是要问你这个学生学得如何,我是要问问意之这个老师教得如何……你觉得意之怎么样?”
乍一听这个问题,谢微吓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秉持着敏感问题多说多错的原则,谢微略一斟酌,答道:“老师极好。”
这一问一答怎么听着哪里不太对呢?谢微腹诽道。
孟蔼也有点明白过来,楚珺似乎在拿他和谢微打趣,“殿下,臣以为,您现在有很多非常要紧的事要做。”
楚珺点头,“对啊,询问你们两个相处的情况——我现在不就是在做要紧的事么?”
眼看话锋在楚珺的引导下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去了,孟蔼无奈道:“殿下!”
楚珺笑笑,“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要问些正经事了,你先出去吧。”
孟蔼松了口气,“是,臣告退。”
楚珺心中已经有几分笃定,便不紧不慢地道:“微姐儿,刚才问你的话也不算是开玩笑——意之这个人性子很好,但那是对于我们这些朋友来说的。他待人温和有礼不假,但有礼必然疏离,他又是你的老师,若时时都端着礼那一套,那相处起来可就费心了。”
谢微道:“谢殿下关切,殿下不必担心,臣女真的觉得老师很好,他很耐心,也很谦和,愿意听臣女的想法,并不因为自身的才学而看轻臣女的观点。”
楚珺挑眉,“听你所言,对意之评价颇高啊。”
谢微笑笑,“殿下言重了,臣女哪里有评判先生的资格。”
“其实,我本来还打算给你换个先生的……”
谢微目光一闪,“殿下,老师是大兴最好的先生。臣女斗胆,觉得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楚珺忍着笑绷着脸,“是么?你知道我十分看重你,一心栽培你入朝……我本想请黎川书院山长秦暮云入京,来当你的老师……”
谢微一时梗住,心下慌乱,不知如何回答。
秦暮云那可是老师的老师,名满天下的大儒,自己怎么可能说他没有老师好?可如果这样,老师就不会再来了,按照他昨天和今天的反应,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谢微陷入对平生最难回答的问题的纠结中。
楚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好了,逗你的!我怎么可能把秦暮云请下山来?他那人,皇帝亲去都难让他挪个窝,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把他请入京来?”
谢微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殿下……在跟我开玩笑?”
楚珺笑着看她,“这下我知道了,要是让你见不着意之,你的脑子都没办法正常运转了。”
谢微有些慌,“殿下在说什么?臣女、臣女愚钝……”
楚珺笑道:“我在说什么你当然知道,但承不承认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意之这个人虽然看着温和谦逊,对谁都很好,但越是这样的人,越难跟谁产生更亲密的关系。想走到他心里,那可比跟一般人交心难的多。”
不要说父亲母亲,就连姨娘都没这样在意过她的想法,关心她的选择会不会让自己更加艰难,也就只有老师来了以后,让她感受到有人在意是怎样一种感觉。而现在,这样关切她的人,是本应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
谢微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赶忙用手背擦了,“对不起殿下,臣女失仪……”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楚珺伸手摸摸谢微的发顶,“这儿现在没别人,不用一口一个殿下臣女的。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姐姐一样……说起来,你比青璇还要小一岁。”
她略一停顿,“意之那个人,有些事我是知道的,实则外热内冷,是最难走近的一种人。你离得远些,觉得他身上有光芒,又暖又亮,但你要是靠的近了,就会被他竖起来的刺扎伤……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谢微眼中带泪,却向楚珺露出一个笑容,“我明白,殿下。但我觉得,没关系。”
楚珺叹了口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想要劝你放手,也不会鼓励你忍着伤痛迎难而上。我只想让你从意而为,不违本心。”
谢微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道:“殿下,您知道……知道老师他……”
“什么?”
谢微突然想到,若太女不知老师的身世,自己这么一问,太女必然起疑,回头派人调查,自己不是害死老师了?
她赶忙将话头一转,接着刚才的话问了个别的问题:“您知道老师他有家室吗?”
为了掩饰之前差点说出口的话,谢微这句话问得是又急又快。听清谢微问了一句什么后,楚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咳咳……”
谢微还来不及反应自己问了一句什么,就看到楚珺拼命地咳起来,“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臣女去叫医侍……”
楚珺一把拉住她,“咳咳……这真的是、咳……你要问的问题吗?”
谢微这才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呃……殿下,臣女、臣女的意思是……”
听到她的自称又变成了“臣女”,楚珺笑笑,“没有。”
“啊?”
楚珺笑意愈深,“我说,意之他没有家室。”
谢微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