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某处。
一行骑马之人匆匆奔过。中有一人却突然勒马,回首望向身后远处滚滚浓烟。
“兄长?”另一人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兄长,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我们的归宿。”
那人摇头笑笑,“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我们的归宿?”
另一人欲言又止。
“就是不知,她若知道我死了,会不会流一滴眼泪?”
“兄长……”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那人笑笑,“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走吧。”
“兄长,我们就这样离开了?”
“我们还会回来的。”
马蹄声渐渐远去。
平都,武国公府。
卫珩看着面前的尸体,“这是你们做的?”
卫仁道:“不是。我们将公子赞围困于居所,他自知不敌,便引火自焚。那处居所里有许多干草、草料,像是为行路准备的。是以一时火势甚猛,属下与亲卫进不去,等火小下来再进去,就只有这个了……”
卫珩道:“就这一个?”
卫仁道:“还有另外一十三具尸体,俱已烧焦。这一具,是属下比对过所有尸体身形服饰,和当时所处位置,觉得应该是公子赞。”
卫珩蹲下来,将尸体翻看一遍。“依据身高身形、衣服配饰、残存样貌看,确是陈赞。但我对陈赞也并不熟悉,并不能保证这些没有伪造的痕迹。”
卫珩捻了捻手指上的灰烬,丝帛燃烧过后的灰格外细腻。“烧成这样,大概只有玥玥能分辨了。”他苦笑一声,“但怎么可能让她来看这个?”
卫珩起身,“将这些都处理了吧。”
卫仁抱拳道:“是。”招手命人将尸体抬走了。
卫朗从院外进来,“没让人把尸体运到东宫,而是运回自己府上,你这次是背着太女行事吧?”
卫珩道:“玥玥与公子赞关系复杂,在这方面,她不是个能狠下心的人。”
卫朗神情冷肃地盯着卫珩,“你是在担心太女对他尚存不忍?”
卫珩忙道:“父亲误会了,我并不是出于嫉妒,才如此行事。”
他慢慢道:“公子赞此人极善筹谋,当初人在大兴皇宫,还能搅得陈国诸皇子大乱,身为质子却周旋于我大兴数位皇族之间,不但利用隐太女脱身,甚至在北境挑起一场战事。就算再将他关起来,也阻挡不住他祸乱大兴,只有他死了,才能解决麻烦。”
卫朗神色稍缓,但眼里仍是不赞同,“你将事情做绝了,连退路也没有。万一太女知道了此事,你该如何应对?”
卫珩道:“眼下玥玥暂时顾不上这个,就算知道,也得一段时日以后了。早前我并不敢如此,但以我与玥玥现在的感情,她不会在我与公子赞中更偏向公子赞。”
卫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卫珩只听得卫朗厉声道:“跪下!”
卫珩虽不明所以,却也当即就跪了下来。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卫珩顿了顿,“儿子……不知。”
卫朗低头看着他,“太女是什么人?”
卫珩张口欲答。
卫朗打断他:“我问你,太女是什么人!”他加重了“太女”二字。
卫珩低头,“太女是大兴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很好,你还没昏了头。那你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吗?你竟然,拿太女对你个人的感情,去赌自己乃至整个卫家的身家性命!”
卫朗一拂袖,“我知道你与太女的感情。我不是个不懂情爱的人,就算你母亲过世这么多年,我连纳妾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可太女是寻常女子吗?她是你的妻子,更是大兴未来的君王!帝王无情,还需我多言吗?”
卫珩低着头,“玥玥不是那种人。”
卫朗长叹一声。“立储大典上,隐太女声嘶力竭的那番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你却已然忘了。”
卫珩道:“玥玥并没有如隐太女期盼的那样,对卫家有一丝一毫的疑心。当日在大典上,她就已经当着陛下和众臣的面表明态度了。”
卫朗道:“君心难测。当日未信,不代表以后不信。朝臣俱在,那些话不但入了你我耳,更入了众人耳。若别有居心之人在太女面前提几回,再加上你再多几次这样的自作主张,谁能保证太女还能对你、对卫家深信不疑?感情是一种坚韧却也脆弱的东西,纯粹时坚韧,参杂了权利、财富或者其他欲望就会非常脆弱。懿轩,你行事向来稳妥周全,怎能将卫氏一脉的安危系于缥缈难测的感情?”
卫珩沉沉吸了一口气,没有答话。
卫朗叹了一声道:“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了,但事君当如此啊!”
卫珩道:“我知道了,父亲。”
卫朗转身,“你起来吧。事情已经做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卫珩起身,眸色深沉。
卫朗抬腿欲走,刚迈了一步,突然沉声道:“懿轩,不要让卫家成为第二个孟家……不要让卫家成为第二个孟家!”
他连说两遍,振聋发聩。
卫珩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像有大石压在心中。
夜半,滚滚雷声惊醒平都的梦。
楚珺猛然睁眼,不知怎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坐起身,皱眉按了按胸口,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慌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睡不着了。楚珺下床披了件外袍,就听得外面雨声骤起。
楚珺没有点灯,静静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然而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密集的雨声愈演愈烈。
楚珺烦闷不已,想去外面吹吹风。她推开屋门,一眼看见屋外廊下站着一个人。
楚珺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那人抬起头来,“玥玥?”
“阿珩?”楚珺愣住,“你怎么……”她看到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忙去拉他,“快进来!”
她拉着卫珩进屋,一手拽着他不放,一手去拿毛巾。
卫珩没有说话,由着楚珺拉他进屋,用毛巾擦拭他脸上的雨水和湿淋淋的头发。
楚珺帮他擦了头发,就去解他的腰带。“快,把湿衣服脱了!”楚珺将他的外袍搭在架子上,又去脱他的中衣,“胳膊抬一下!”
卫珩顺从地抬起胳膊,任由楚珺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丢到一旁的架子上。
楚珺帮他把身上都擦干了,一抬头,看见他正低头静静看着自己,气上心头,把毛巾往桌上一丢,双手叉腰,“你怎么回事!大半夜地跑出来淋雨?内伤还没好全就作死,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想气死我?”
卫珩抿抿唇,突然弯腰紧紧抱住她。
“你到底怎么……”楚珺觉察出卫珩似有些不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感觉到卫珩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楚珺拍拍他的胳膊,“你说话呀,别吓我。”
卫珩依旧紧紧抱着她,“玥玥……玥玥!”
“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且会让你生气伤心的事,我该怎么办?”
楚珺眨眨眼,“只要你没有危害大兴江山百姓,没有伤害我的亲人朋友,别的事都算不上事。”她宽慰地笑笑,“我想,你总不至于做了这两件事吧?”
卫珩没说话。
楚珺有些担心,半是玩笑道:“不会吧,你真的做这两件事啦?说说,是通敌卖国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卫珩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陈赞算是你的亲人朋友吗?”
“他呀,他……”楚珺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他……”
卫珩松开手,退了一小步,离楚珺稍微远了些,“我派人去杀他,把他堵在在宣州一座宅子里。卫仁说,院子烧起来,他们根本进不去。等火小了……”
楚珺感觉脑中一阵轰鸣。
“卫仁把所有尸体都带回来了,他说里面有一具应该是陈赞。我去看了,身形确是他。”
楚珺退了两步,缓缓转身,没有说话。
卫珩也没出声,就那么站着,像静静等待审判。
“你……为什么要杀他?”楚珺的声音是强压着颤抖的平静。
卫珩低着头,“他竟与盛安公主合谋掳走了你。他竟妄图让所有人以为你死了好带你回陈国。若我真的信了而没有离京……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楚珺深吸一口气,“你杀他,究竟是因为他与盛安公主合谋,还是他想瞒过所有人带走我?”
卫珩抬头看她的背影,“两者都有。”
楚珺盯着面前的珠帘,“你本来是不打算对我说的,是么?”
卫珩没有逃避,“是。”
“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呢?”
“因为我自作主张。父亲说,不要让卫家成为第二个孟家。”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立储大典上,隐太女声嘶力竭的那番话,我已然忘了。”
楚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是,你是忘了。”
卫珩脸色乍变,倒退了几步,伸手扶住桌案。
楚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叹息出声,“阿珩,我就这么不让你放心么?”
卫珩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