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珺一行人离开江南道湖州,前往淮南道楚州的途中,楚珺又收到平都传来的消息。段希晨、段希景奉上命,一路追击陈国军,连下陈国六州,直逼国都而去。陈国国君陈晋亲至阵前与段希晨议和,最终以再割让六州、岁贡添一倍、全境允许大兴商户经商为代价,给这场战争划上句号。在布置好边境防务后,段氏兄弟将回京献捷。
楚珺算了算日子,恐怕赶不上在大军献捷前回去了。不过,她真正忧心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父皇在议和中增加的一个条件——陈国必献上这次领兵主帅给大兴处置。而在陈国连失六州前,主帅就已经不知所踪了。所以现在大兴和陈国两国都在搜捕这次的陈国军主帅——陈赞。
见楚珺得了消息就皱眉,卫珩问道:“怎么了?平都出什么事了吗?”
楚珺下意识地就把信递过去了。
卫珩飞快地读完,马上就明白了楚珺在想什么。“你在担心公子赞?”
楚珺本能地一口否定,“没有!”她答得太快,她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知道这话太假,楚珺抿了抿唇看向卫珩,“也不算是担心,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本来也就是有些担心吧。
卫珩顿了顿道:“不若,我帮你找找他吧。”似乎怕楚珺想岔,卫珩补了一句,“若能打探到他的行迹,你劝劝他也好。陈国和大兴,他恐怕都不能落脚了。”
楚珺垂首半晌不语。陈赞连同孟德辉,搞出那么大的事,父皇要杀了陈赞是自然。从整个大兴的角度思考,也当这么做。卫珩当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说要帮自己找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会帮他隐瞒行迹,让他逃走……自己有这想法也就罢了,于公于私,卫珩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啊……
楚珺不敢想了,随意应了,忙岔开话题,“到楚州前会经过扬州,我们去拜访江宁侯府。到楚州后,你也好扮作江宁侯的侄子,以这样的身份结交孟蔼。”
楚珺说起这个,卫珩的注意力就从陈赞那件事上移开,“江宁侯?可是怀安长公主的夫家?”
楚珺颔首,“正是。怀安长公主十几年前就跟着江宁侯到了扬州,之后就一直居住在那。出发前,父皇专门嘱咐我,一定要来拜访长公主,替他带个好。”
卫珩沉默片刻,低语道:“这位长公主和江宁侯,都是极有智慧的人呢。”
楚珺缓缓点头。她知道卫珩的意思。
怀安长公主元文谨,是父皇元文谡的五妹,先帝最小的女儿。
先帝景和帝成年的孩子共三子两女,长女谥孝纯公主,长子谥孝成太子,元文谡行三,敬王元文谦行四,怀安长公主行五。
当初大位之争共分两派,孝纯公主支持孝成太子,敬王支持元文谡。元文谨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她的立场十分重要。本来元文谡在这场生死之搏中处于绝对的劣势,后来就因为元文谨由中立突然转为支持的态度,在先帝那里有了回还的余地。最后因为重臣孟德辉的倒戈,元文谡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元文谡被立为太子之后第三个月,景和帝突然病重,元文谡奉命监国。他怀疑有异,暗中调动自己在平都能掌控的军队,在皇城内外设伏,果然拿下欲逼宫的孝成太子。
此事中,元文谡诛杀作乱的孝成太子和孝纯公主,将听从孝成太子调配的两卫及禁军屠杀殆尽。次月,景和帝病逝,元文谡登基,有从龙之功的孟德辉成为奉德朝第一权臣,元文谦封敬王,元文谨晋长公主,加食邑两千。
元文谨是景和帝最宠爱的女儿,食邑本就是公主能得的上限六千户,元文谡竟又加了两千。敬王却只封了亲王,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得。
元文谨从元文谡微妙的态度中揣测出了什么,同年就请求离京,随江宁侯至封地。从此再也没回过平都。
虽然人没回来,但往宫中的书信却没断过。每逢年节,元文谡的赏赐从没断过地送到扬州,对于江宁侯一脉的子弟,也是多加照拂。
其实,怀安长公主与江宁侯应该是宗亲中仅次于宁福大长公主和荣安侯的一家了,只不过因为常年不在京,淡出了平都勋贵的视线,这才没有被人注意。
楚珺对怀安长公主好奇已久。当年一事,足见怀安长公主见微知著,深知帝心。更重要的是,激流勇退的魄力,不是每个惯享荣华富贵的宗亲都能有的。江宁侯与怀安长公主同进退,且能约束族人懂得藏锋,也是个不多得的明白人。
这样想着,楚珺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姑父姑母了。
八月中,楚珺一行到达了扬州府。扬州自古繁华富庶之地,街道上熙熙攘攘,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左右朱门高阶鳞次栉比,往来入目满身锦罗者甚众。
在世家众多的扬州,楚珺一行的马车实在不能引人注目。所以,当马车停在江宁侯府门前的时候,没有人多看。
玉屏去叩门,楚珺坐在马车上等。她从挂起车帘的车窗中看到,开门的家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对他们这样看着不起眼的拜访者也没有趾高气扬,而是双手接了玉屏递过的名帖回去通报。
不到一刻,江宁侯府中门大开,管家来到门外,跪请楚珺下车。江宁侯与怀安长公主亲自站到了府门前的阶上迎接,这样的阵仗,引起了街道上路人的观望。
骑马的两个青年先下了马,同时马车中也下来一个姑娘。那姑娘柔婉聘婷,举手投足都是名门风度。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却没有迈步,而是回身将手又伸向马车。
这女子一看之下便知出身世家,还要劳动她亲自去扶的,除非她的长辈。出乎众人意料的,从马车中伸出,搭在她手上的,是一只明显属于年轻女子的手。众人不由惊异。
从马车上缓步而下的年轻女子璎珞严妆,一袭正紫广袖襦裙衬得她气度高华,腰间脂玉禁步在她稳重端方的步伐下几乎没有晃动。
正紫可不是一般人敢穿的颜色……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雍容华贵的怀安长公主迎上两步,“臣妇见过太女殿下!殿下万安!”
街上路人这才反应过来,扑啦啦跪下一片。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楚珺。见街上跪了一片的场面,不由暗自头痛,她到现在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排场呢。可面上依旧是一派端重。
她刚走了两步,就见怀安长公主迎过来,口道万安就要行万福礼,赶忙一把扶住了。开玩笑,这可是她姑母,父皇提起都满是亲和,她可不敢受礼。
“姑母!你这是做什么?楚珺第一次拜见姑母,还不曾向姑母见礼,怎么还反倒让姑母生疏起来!”
怀安长公主元文谨闻言笑了,“殿下唤臣妇一声姑母是亲厚,臣妇可不敢忘了规矩。”
一旁有个中年男子亦上前欲行礼,楚珺见他脸上虽然已有岁月痕迹,但依然面容清朗,想着应是江宁侯无疑,一把扶住他,“借住在姑父府上,劳烦姑父了。还请姑父与姑母一般,不要多礼,否则楚珺于心不安。”
江宁侯听到楚珺对他的称呼,神色一动,与元文谨对视一眼,俱笑道:“早闻太女殿下威名,没想到是个亲厚可人的!”
楚珺不知道姑父姑母怎么会“早闻威名”,但也没问,只顺着话往下说,“姑父姑母都是长辈,楚珺怎么敢威仪相对?”
元文谨笑着拍了拍楚珺的手,招呼众人进府。
在正厅落座时又有一个小插曲。厅中上首有两个主位,楚珺肯定要占一个,然而另一个就不好说了。在场有长公主,长公主驸马,还有皇长子和太女驸马,这要怎么坐,里面弯弯绕绕就多了。
进厅之前楚珺就想好了。她与元文谨走在最前面,说话间稍稍侧目,跟走在左边稍后的卫珩眼神示意。卫珩微一点头,楚珺便知他明白了。又眨了眨眼,眼神往元墨珏一瞥,卫珩会意,又一点头。
于是进正厅后,楚珺自是上首右尊位落座,卫珩与元墨珏一对视,前者走向主位下左边客位第一个位置,后者对卫瑛说了句什么,走到右边第一个位置落座。卫瑛也不是不知事的,往左边第二个位置去了。她的身份在这群人里,确实只能坐最下的位置。
见众人纷纷落座,将上首左边次尊位留了出来,元文谨与江宁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对楚珺暗自赞许。元文谨往上首次尊位坐了,江宁侯就坐在了卫珩旁边。
六个人热热闹闹说了好一会的话,元文谨问起元文谡的情况,楚珺免不了报喜不报忧,没提元文谡中毒的事。元墨珏和卫珩自然也知道原因,只捡了平都里发生的大事说。
楚珺对扬州风物也很感兴趣,问了元文谨和江宁侯很多。末了,江宁侯又说起自己在京的几个子侄辈,楚珺心中留意,一一记下了。
这一说话就说到晚膳时分,众人竟是不觉。元文谨道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太讲究,直接叫下人在正厅摆饭。
虽然平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难得相聚,众人也不拘束规矩,相谈甚欢。期间楚珺也略提了要卫珩假借一个江宁侯侄子的身份,江宁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