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外,浩帝和皇甫惠都沉默不语,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发生一样。半晌过后,一只雪白的隼鸟从竹林深处飞出,扑棱棱的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皇甫惠向着浩帝行了一礼,打破了沉默:
“圣上是想一直站在这里吗?就算圣上担心国师,不如回屋歇息着等,免得寒了龙体。”
浩帝点了点头:“也对,就听惠世子的吧,朕也觉得有些凉意,回去歇着吧。”
说罢,浩帝便转身带着侍卫走向了书房。皇甫惠冲着浩帝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目送着他缓缓离去。直到浩帝走进了书房,他才回过身来,走进了竹林里,顺着地上浅浅的脚印向里走去。不过,皇甫惠在一进入竹林中时,便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气,他略一皱眉,抬眼向四周看去,忽地瞳孔紧缩。入眼的是一片炼狱一样的场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成群的野兽睁着幽绿的眼睛,发出嘶嘶的喘息,涎水从张开的利齿中混着血水缓缓滴落。那群野兽正在撕咬这地上的尸体,而每一具尸体都是腹腔被掏空,眼神空洞,表情扭曲,苦不堪言。皇甫惠愣在原地,额头上的青筋开始突突的跳。那群野兽嗅到了活物的气息,纷纷转头看向皇甫惠,涎水滴答答的越流越多,渐渐地,它们围在了皇甫惠身边,蓄势待发。
皇甫惠看着身侧的这些野兽,目光逐渐冰冷,神色逐渐冷厉。他向前走了一步,脚下不偏不倚正是桦雪和那名宫女走过的脚印,周围的野兽没有动,依旧围在皇甫惠四周。皇甫惠稳了稳心神,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地面上,又向前迈了一步,依然是稳稳的踩在那脚印之上,四周的野兽仍旧没有动,但是那嘶嘶的喘息声却是越来越大。
皇甫惠面前候着一只巨大的野兽,两只幽绿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嘴边还带着斑驳的血迹,脚下是刚被它遗弃掉的半截大肠。它不怀好意的看着皇甫惠,后背微微拱起,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
“世上哪有什么神魔,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皇甫惠又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冰凉的站在那野兽面前,之间只剩下半步的距离。
皇甫惠看着眼前几乎贴近自己身体的野兽,看着那就滴在自己脚边的涎水,看着那血淋淋的半截大肠,神色却是愈加的平静。他毅然而然的向前踏出了一步,踩在了桦雪留下的浅浅的脚印上。忽然间,皇甫惠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赶忙闭上了眼。皇甫惠只觉周身一片炙热的血红,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自己的口鼻之中,呛得他无法呼吸。终于,周身的血腥气散去,皇甫惠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片烟雾缭绕中的竹林,看起来是那么静谧且诡异。他的面前,一只雪白的隼鸟停在竹间,歪着脑袋看着他。
“三公子就没有什么惧怕的感觉吗?”那隼鸟竟是开了口。
皇甫惠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稳了稳心神答道:“惠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不过都是人们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隼鸟依旧歪着脑袋看着他,皇甫惠也不再多言。只不过,他也对自己的平静有些惊讶,仿佛在很遥远的时光里,他曾经见到过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孤独,无助,绝望,然后重生。
隼鸟扑棱棱的飞走了,皇甫惠仍旧继续向前走着,专心的看着地面上的脚印,不敢错了丝毫。皇甫惠也不多言语,摒弃了头脑中出现的那些莫名的思绪,聚精会神,向前走去。渐渐地,皇甫惠的视线中只剩下了地面上留下的浅浅的脚印,周围的景象已然进入不了他的眼。一个时辰后,皇甫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
身前是高耸的竹,细细辨认还有点点的斑痕。身后也是高耸的竹,但却是竹身纤细,竹叶细软。皇甫惠又低头辨认脚印,向前走了一步,抬眼一看,原本在身前的点点斑痕的竹竟变成了应在身后的纤细的竹,回身看去,身后竟是那点点斑痕的竹。
皇甫惠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细细看着周围的景象,片刻后摇了摇头,舒展了眉头,自是信步随意走动。就在皇甫惠踏出桦雪留下的步履的那一刻,皇甫惠四周的景象便变成了一片血泊,无数只手从地面伸出,带着最浓的希望伸向空中,又带着最深的绝望沉入地底。然而,皇甫惠却是步履不减半分,自是随意向前走着,尽管有那么几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尽管那浓郁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处,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惧意。就这样,皇甫惠走了半晌,忽然轻轻一跃,又跳回了原来的位置。霎时间,那四周的血泊瞬间化为弥天血雾,炙热的血气又一次包围了皇甫惠。末了,血气散去,皇甫惠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一片烟雾缭绕的竹林,那只雪白的隼鸟落在枝子上,歪着头看着皇甫惠。
皇甫惠心中暗自好笑,也歪了头来看着那只雪白的隼鸟。隼鸟见状,摇了摇脑袋,扑闪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珠,盯着皇甫惠。一人一鸟对峙片刻,隼鸟开了口:“三公子的破阵之法是哪里学的?”
皇甫惠也正了正头,道:“是感到奇怪吗?惠好歹也曾是一国太子,资质最起码可担得上不差,更是得桦芯姑娘教导,会些破阵之法有什么问题吗?”
“这可不是凡人能破的阵法。”隼鸟又歪了脑袋看着皇甫惠,黑玛瑙似的眼珠映射着皇甫惠欣长的身形。
皇甫惠微微挑眉,“惠从不相信这世间会有鬼神这一说。”
“那我呢?”隼鸟眨了眨眼。
“大概是某种巫蛊之术吧,你身后应该有一个操控你的人吧。”皇甫惠顿了顿,“桦家人真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或者说北川就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国度吧。”
“那三公子为何会相信桦雪?”
皇甫惠一愣,脑海中闪现的是那个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的人,是那个每次他带了什么吃的回去都会飞快的扑过来的人,是那个抱着棋谱苦苦研究不理自己的人,是那个畏惧寒凉抱着手炉往自己身旁靠的人。
最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个灼伤了天涯的火红身影,静静的看着自己,轻启朱唇,说出了那句让多少野心勃勃之人都跃跃欲试的话。
“得桦家者得天下。”皇甫惠沉静的看着眼前的隼鸟,眸中的隐隐闪着光。
隼鸟扑闪着黑玛瑙似的眼睛,也静静的看着皇甫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隼鸟再次开口:
“小姐原来是不喜穿红色的。”
“小姐穿红色只是因为,她觉得红色是最孤独的颜色。而这一路,注定是孤独的。”
“小姐没有那么怕冷,只是从心里都是冰凉的人,容易变得凉薄。”
“小姐终归是会离去的人,桦家长留在这里,终归是无法太平。”
隼鸟又眨了眨眼,道:“三公子莫要迷失了自己,你是要复国的人。”说罢,那隼鸟又扑棱着翅膀消失在了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