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仺城的军队驻地,宽敞的演武场边正有几名士兵在清扫积雪,然而他们却时不时便停下手中铲雪的铁锹,驻足观望已经被清扫干净的中心场地。就在那里,霍义本和霍无痕两父子相对而立,每人手上握着一根练习使用的长木棍。
“来吧!让我看看这些日子以来你训练的成果。”霍义本单手握棍,目光中充满严厉,就算是平常训练士兵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态度。
霍无痕也一改平日里的散漫模样,双目紧盯着与自己只有七八米之隔的父亲。或许是受到环境的影响,当然也少不了自我反省,他居然不再抱怨学习枪术,反倒异常认真起来。
虽然场地上的积雪已被清除,可路面依旧很滑。霍无痕谨慎地朝前踏出几步,双手紧握木棍接近父亲。从他的角度看,父亲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寻,也许是心理作用,那身影就好似一座大山立于眼前,难以撼动。
霍义本的样子看上去既严肃又轻松,严肃是他目光中对幺子的期许,轻松是他的身姿动作完全没有比武的架势。面对儿子的步步紧逼,他反倒把手中的木棍立在地上,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霍无痕见自己和父亲之间已经到了互相都能攻击到的范围内,索性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手里的棍棒上,朝前方父亲的肚腹刺出。这个动作他已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如果命中,完全有信心让父亲感受到自己连日以来的努力。
面对破空而来的棍棒,霍义本的手臂并未活动,只用脚尖踢了一下立在地上的棍棒尾端,那棍棒立时向上翘起,以自下而上的力量与霍无痕手中的棍棒发生碰撞,并改变了霍无痕攻势的走向,使其偏离了目标。
此刻霍义本才踏前一步,目光中闪过一丝勇猛之气,顺势用空着的手掌夺下儿子手里的棍棒。双棍齐出,分别敲打在霍无痕的腿弯两侧,他立时便觉筋骨一阵酸麻,双腿不听控制地弯曲跪在地上。
霍义本将原本属于儿子的棍棒扔在他面前,开口道:“枪法讲究灵活多变,使枪的人更要随机应变。你出枪时却只想着进攻,忽略了自身也忽略了对手,就算再练几年又有何用。学枪术就是修心,动动你的脑筋好好思考,而非我教你一招你便学一招,那和木头人有什么区别。”
霍无痕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原本想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彻底改变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可如今看来,自己距离父亲的认可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他不禁觉得有些泄气,自己难得如此努力做一件事情,却得不到应有的认可,甚至觉得这样努力的自己是那样一文不值,所有的奋斗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皇都千机堂,连日以来困扰霍梦生的难题就像怨魂一样纠缠不散。他觉得自己一直身处在无法挣脱的泥沼之中,既无脱身挣扎之力,又无静待死亡的决心。
他的头发散乱,衣物也已经三天未换,只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观星阁顶的平台上,日里看云,夜里望星,就连千机堂的大小事务也都交给下属去办,无心再去理会。
这时酒却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苦涩辛辣的味道绕过舌尖,麻痹神经温暖血液,在半醉半醒之间,霍梦生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夏日晴朗的天空,训练枪术的艰苦,书籍中寻到的乐趣,还有母亲凄婉动人的啜泣模样。
“啊!”他一声大吼,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那些积压在内心深处的不快全部吐出,并抬手将桌案上的一堆文件打飞出去,白色纸张立时散落一地。
“梦生,我现在缺少一个真正的儿子,而不是义子。”
班品仁的话在脑海中不停回响,似是羽毛般微不足道,却又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人生有的时候需要面临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情况,果敢和执着的人显然在这方面有先天的优势。霍梦生曾自认是那样的人,并且不论在面对任何难题时都能做出正确有效的判断。可如今他才发现,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果敢与执着,甚至连选择也是基于条件之下的,而非选择本身的意义。
二月中旬,修整完毕的皇都军从夏仺再度出发,这次霍义本统领十五万大军,并准备从四个方向合围墨苛城,想要彻底消灭掉鹤威军的全部势力。霍无痕真的被编入了先锋军的步兵阵列中,和那些身穿黑甲的枪兵走在一起。穿上步兵的军装,他既不像个少爷,更不像个士兵,滑稽的让人忍俊不禁。
墨苛城,这里已是人类生活世界的最边境处,再往西北便是数不尽的连绵山岭,只有飞鸟知道山岭最尽头还有什么。这里的人民与大山有分不开的情牵,山上的树木、石块用来建造居所,山中的飞禽走兽可以填充饥饿,山间生长的药草可以消病止痛,所谓靠山吃山也就是如此的道理了。
远道而来的皇都军对这里并不了解,霍义本在城下摆开阵列,却迟迟不见敌军的动静。紧闭的城门,城墙上孤零零的鹤威旗帜,这一切都在寂静中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霍义本下令让步兵攻城,并让转御車改造的攻城车跟在后面。
黑甲步兵顺利接近城门,期间城墙上也未有任何变化,直到第一排步兵来到距离城门只有十几米的位置时,突然便发生了地陷。原来围绕城池一周都被鹤威军事先挖好了陷阱,表面用一层松土掩盖,下面是七八米的深坑,而在深坑底部还埋藏着削尖的木桩,坠落下去的士兵无一幸免,一时间惨叫连天。
霍无痕在阵列的第二排,眼见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士兵落入陷坑,立时惊得面色煞白,身体一个劲朝后退缩,甚至还碰到了三排士兵的枪尖上。就在他心慌意乱的这段时间里,墨苛城城墙上终于露出了鹤威军枪炮手和弓弩兵们的身影,如雨的箭矢立时降临,来不及反应的步兵们阵脚大乱,一些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死在乱箭飞弹之中。
霍义本立刻下令组织远程火力还击,考虑到避免对墨苛城造成严重破坏,他暂时没有使用魂石热光束炮的打算。双方在枪弹和箭矢的对阵中相互压制,距离城门不远幸存下来的步兵也开始重新发起冲锋,数名赤膊上阵的勇士冒着箭雨扛来长条的铁板,架在近四米宽的陷坑之上。
霍无痕也跟随步兵冲到城门前,因为陷坑的原因,改造的转御車无法到达,只好由力士合力搬动攻城锤来撞击大门。门内显然也有敌军在奋力抵抗,每一次撞击之后,微开的门缝便会重新被从内部关严,并不时传来搬运重物封堵的声音。
霍无痕拎着枪在一旁观看,那些挥汗如雨的力士让他的身心受到强烈震撼。壮士们舍弃生命奉献自身的坚强意志,战场残酷惨烈近乎地狱般的激昂悲壮,个体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微不足道,就如从云端坠落沧海的雨滴,瞬间便会被吞噬殆尽。
眼看城门越撞越松,里面的敌军似乎也开始动摇,反抗得不在那么激烈,还陆续听到有人逃离的杂乱脚步声。力士们怒吼着,齐心协力来了几次异常猛烈的冲撞,终于将城门撞开了一道容得下一人通过的缝隙,可立时就有枪手从门内射击,站在前头的几名力士眨眼间便中弹身亡。
霍无痕不敢轻举妄动,他将身体贴在城墙和城门之间的角落处,望着那些比自己要勇敢的多的士兵一次次冲锋又一个个倒下,心脏感觉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在这里没有人会嘲笑自己,更没有人会来帮助自己,大家都为了一个目标奋进,谁胖谁瘦?谁美谁丑?谁高谁矮?谁善谁恶?这些根本就没人在意。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情愿抛弃也要完成一件事,那么之前活过并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便不再重要,生命的光辉会在这一刻猛烈盛放,那也是生而为人燃烧灵魂的光荣时刻,直到光辉暗淡熄灭永眠。
我也要冲锋!他心中突然有这样一股冲动。或是被周遭的战友感染,或是被自身的羞愧激愤,霍无痕也终于变得不再像霍无痕了。
魂纹能力瞬时发动,雷影飞龙马冲破空间的裂缝出现,驮着霍无痕飞跃入城门之中。守在城门内的敌军只剩下十几名,见如同白光般耀眼的龙马闯入都跟着一愣,竟然忘了要阻拦它,等回过神的功夫,雷影飞龙马早已冲入城内去了。随后跟来的皇都军趁着这空当杀了进来,占领了城门,大批皇都军顺势涌入墨苛城内。
霍无痕骑龙马在城内的街道上飞驰,沿途却不见半个人影。既没有敌军也没有百姓,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凄凉之景,宛如空城一般。
“谁在那里?”正当霍无痕左顾右盼时,一道身影迅速钻入一间民房中去,于是他便大喊了一声。
紧握长枪缓步来到民房门前,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先用枪头挑开门扇,见没有危险才探头向里面张望。然而这屋子里除了灶台、衣柜和床榻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奇怪,难道是我花了眼?”霍无痕自言自语的功夫,城门方向已陆续有皇都军赶来。
皇都军占领城池后,霍义本在城中心的广场上等待消息。
“报告!城墙上只有二百多名枪炮手和弓弩手,他们都是死士,还不等我们抓捕便全部自尽。城内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鹤威军,连百姓都没有一个。”
霍义本猛地站起身来,“糟了!中了敌军的计谋……”不待他把话说完,一声轰雷般的爆炸便从城西方向传来,爆炸的火光直冲天际,浓烟很快升上半空。
一名士兵急匆匆赶来,冲霍义本喊道:“不好了将军!城内有炸弹,我们在居民的屋子里搜出了很多炸药,到处都是……”他的话也没说完,便完全淹没在又一声爆炸的巨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