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您为何要这么做?!”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交付给心底深处一直小心翼翼、悄悄爱慕着的女子,他实在觉得于己于人,都是一桩残忍的事。
他不想知道太后为何会答应母亲的请求,他只有埋怨,只有气恼和悲伤。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胆敢作为撄宁的驸马得意地活在这世上。
“宁公主对你有意,你对宁公主有情,郎情妾意,有何不可?”面对儿子的埋怨与质问,钱氏眼底虽也噙着泪光,但却理直气壮,丝毫不后悔自己这么做了。“论家世,论你祖父母和你父亲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个驸马,你担得!太后口谕,天子赐婚,没有人敢嘲笑你。”
“我受到的嘲讽还少吗?”葛郢落在腿上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屈指成拳,话语却是低了下来,道:“受再多嘲讽,我都不在意了,但我,不能让宁公主也跟着我一起受人嘲讽。”
“依着宁公主的本事,她是不会让你们受那等闲气的。”钱氏语气也温和下来,一边哭泣,一边苦劝,“郢儿,阿母为你谋得这道圣旨,也并非容易的……”
“阿母,”葛郢心知多说无益,于是请求道,“现在进宫,去跟太后说清楚,让天子收回成命。”
钱氏心中一冷,伸手拭了拭泪,凉凉地道:“晚了。阿母已将我的喜悦之心,告诉了素日里常来往的贵夫人们。已然传扬出去的圣命,更是收不回。郢儿你,就高兴地接受吧!宁公主都接受了,你还不接受,就要叫她难堪了。”
葛郢心如刀割一般难受,唯有怨怼一句,“阿母糊涂!”
钱氏没有理会,绝然离开了。
圣旨已下,人尽皆知,事已至此,恐怕再无转圜的可能。葛郢用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上,痛不欲生。
这边厢准驸马不痛快,那边厢,李为止和刘九阴也不得快意,两个人竟是在酒楼不期而遇,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喝起了酒来。
李为止便是喝闷酒,烦恼的情绪也不流于表面。他端坐着,桌上两碟小菜从未动过,只是酒壶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下去,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刘九阴发现他时,已经喝得半醉。他提了酒壶,便跑到了他的桌边,歪着身子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李为止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喝自己的酒。
“这苦酒,一个人喝,实在无趣。”刘九阴笑了一下,道,“我陪你喝。”
李为止仍是不理会。
刘九阴也不在意,自顾吃起了他桌上的菜,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酒饮下,愈加醉了。
“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酒喝多了,话就多,他瞧了李为止一眼,又是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比我还惨!分明就是,到嘴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去了……不像我,从未闻过那滋味,飞没飞的都一样……”
“粗俗。”李为止瞪了他一眼,简直不愿听他说话。“宁公主不是物品,更不是鸭子,哪里是你我可以争来争去的?!”
“也是。”刘九阴盯着手中酒杯,喃喃自语道:“争来争去,都争不过她心之所向。”
听得“心之所向”四字,李为止又一次感到了深深地刺痛。
“你知道的吧?”刘九阴又是作笑,有意挑唆道,“昨儿宁公主去过葛郡侯府,今天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李为止往嘴里送酒的动作微滞了滞,想想却又释然了,毫不含糊道:“与宁公主无关。”
刘九阴轻“嗤”一声,随即问:“不恨她吗?为她鞍前马后,将她捧到这个位置,本来说好要嫁你为妻的,到头来却选了别人做驸马,你当真一点不计较?”
“圣旨宣下,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李为止方才抬眸直视了刘九阴,不无警告之意道:“还有,她能有今天,是她自己付出过无尽的努力和艰辛换来的,我为她做的很少。更何况感情之事,也并非这些可以交换。”
他不想再听他的挑唆了,起身,要走。
“还真是圣人啊。”刘九阴长叹一声,陡然冷声,“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李为止顿步,突然回转身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大喝一声,“够了!休要再纠缠她。”
周围食客见状,皆投来了看热闹的目光。
刘九阴指着他揪着自己领口的手,不紧不慢道:“我可不想跟你在这里打架。”
李为止冷哼一声放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这才坦坦荡荡地离开了。
撄宁和葛郢的婚期,定在了这个阳春三月。初八,一个极好的日子。
令几多好事之徒感到失望的是,在此之前,李为止行为端正没有闹,刘九阴这个百无禁忌的,竟然也安静得出奇——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心情都不好。
难道,只是心中愁苦,都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连撄宁也没有想到,圣旨宣下之后,除了自己找了李为止那一次,竟是这样平静。每每朝堂之上见到他,她都满怀歉疚。宁愿他骂自己、打自己,也好过这样的不言不语。
当然,日子长了,她又觉得,彼此之间,也唯有如此。
至于刘九阴,出奇的安分,倒叫她感到不安,总觉得他会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爆发,做出什么惊天骇地之事来。
但她,也顾不得了。
二月初,淮阴王李崇俭回到了皇城。
这天,天子携朝中重臣,于宫墙之上亲自迎接了他。
十七八的年岁,却是少年老成。他的皮肤略有些黑,长相却很周正,个头也高,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倒不失了王者轩昂之气。最是一双若似铜铃的眼目,分外有神,看人时尽显真诚。
他很谦逊,礼仪上做得也很足,一来便得到了朝臣们的好感。
看到并未站在天子身边,而是跻身朝臣之中的公主撄宁,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随即向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