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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惊才绝艳染风华(1 / 1)

小六没想到自己半路上碰到的大夫居然这么敬业,只看了一眼对唐锦书的病情就了解地七七八八,直接道这牢里阴气太重,唐锦书体质虚寒,不适合待在此地。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不认识太医院的王太医,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带到了钦差老爷面前,钦差赶紧在自家院子里腾了出地方把唐锦书搬了出来,小六也被亲自指派着照顾唐锦书的衣食起居。

唐锦书后半夜烧得意识不清,说起胡话来,什么像“桃叶,你吃了吗?”“大哥,你洗脚了吗”听得小六在心里憋笑。

直到唐锦书突然很清晰地叫了声“安景”,小六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凑上去道,“公子,你说什么?”

唐锦书张了张口,“昏君。”

“哎呀公子!”小六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这话可说不得啊!”唐锦书这才唔唔了两声,终于安静下来。

小六就这么守到天明,一试唐锦书烧得没那么厉害了,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富家公子虽然看着和自己没什么两样,到底骨子里还是受不了什么灾。

于是小六总是问,“公子,我听说你是自己要牢里来的,你干什么要遭这份罪啊?”

唐锦书也总是把手里的书卷放到案前,道:“这药怎么这么苦,还不给我拿点蜜糖过来。”

于是小六再也不问他这样问题了,安安分分伺候着唐锦书近半个月,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唐锦书已经好得活蹦乱跳,摇着把扇子要出去逛逛了。

“公子,去不得啊。”大中午的阳光好得很,小六坐在棵槐树下犯困,没精打采道,“你这还是朝廷罪犯,怎么能瞎逛呢。”

“好你个小六!”唐锦书拿扇柄往他头上一敲,“是谁先说相信公子我没做过那事的?这才几天就又变卦了。”

“啊...”小六打了个哈欠。他和唐锦书待久了,觉得这个公子虽然爱闹腾,却好相处地很,总是笑眯眯的,也不见有什么脾气。

“是啊是啊,变卦了。”小六托着腮,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又道,“公子,你刚刚给我喝的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唐锦书凑过去,眼里带着笑意,“还清醒着,体质不错呀。”

“什么...?”小六迷迷糊糊地,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唐锦书哈哈笑起来,俯下身子摸摸他的脑袋,“别怕,一点安神汤而已,不会害你的。”

“哦。”小六听了,在摇椅上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唐锦书赶紧转到另一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白的槐花,提醒他道,“这花清热泻火,要是起来之后难受就蒸两把,和着蜂蜜一起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小六摆摆手,直接打起呼噜来。

唐锦书看着他的睡颜,怔了半晌,继而笑着摇摇头,转身回房里收拾起行李来。

小六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样安眠过了,再看天色已经是日落西山,余温把树上的槐花烤得暖烘烘的,像蓬松柔软的蜜糖小酿。

“公子。”小六习惯性地朝书房走过去,边走边道,“今晚你想吃什么啊?”

书房半天没人回应。

小六心下奇怪,平时这唐锦书不早该嚷着出来了吗,今个怎么这么安静。推开门一看,屋子里干干净净地,哪还有人住过的痕迹?

小六赶紧跑出去喊人,谁知平时的看守竟然也都跟着撤了。

是跑了吧,小六看着外面摇啊摇的一穗槐花,想起来那人一双含笑的眉眼。

皇宫,御书房。

陈升躬着腰,手里端着杯茶走了进来,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低声道,“陛下。”

安景嗯了一声,继续阅着手里的奏折。

陈升犹豫了犹豫,“这唐公子...已经在流风亭跪了快两个时辰了,陛下可是要...”

“两个时辰?”安景抬起眼来,烛光下一张面孔温润如玉,笑道,“可朕怎么觉得,就是跪上一天也少了呢。”

陈升哎呦一声,赶紧跪了下来,“肝火伤身,陛下息怒啊。”

“陈公公何须紧张。”安景说这把手里的奏折仍倒陈升眼前,“你看他唐锦书真是有本事,现在三省六部多少官员要朕彻查他科考作弊的案子,他可真当朕杀不了他。”

“陛下,这事事先就没商量,以公子的脾气,闹到现在这个程度也该是意料之中啊...”

陈升哪敢真打开奏折看,好生劝道,“现下起风了,公子大病初愈,又跪了那么长时间,再折腾下去这双腿可就真废了...”

安景一只手架在额头,薄唇轻启道,“废了也好,省下朕用去这些精力。”

陈升只得陪笑着,连声称是,安景沉默了半天,这才淡淡起身道,“去流风亭。”

流风二字,是早些年安景还是皇子时亲自取的,这亭三面环湖,柳树如茵,湖底下沉着的都是极好的鹅卵石,每每盛夏时节微风吹过,湖面上便显得波光粼粼。

陈升打老远就望见了唐锦书的影子,正映着那湖光,背挺得直直得跪在地上,离安景摔桌而去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便是一动也不肯动,自带着股傲气,面无波澜。

安景的脚步只远远停在门口,再不肯向前挪一步,陈升知他是更怒了,只有他跟了他这些年,明白这皇帝笑是总笑的,但心却是狠着呢。

陈升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心道这小祖宗怎么就非得这么固执,认个错服个软又是多大点事呢?就是跪,也不见得皇上就真会让他跪上两个时辰啊。

唐锦书背后像是有眼一般,听着脚步声,忽然就怔怔道,“安景,你看这宫里的槐花,居然又开了。”

只是这一句话,陈升就已经听见身旁帝王沉沉的叹息,他便知道对方又输了。

“你也许久不曾叫过朕的名字了。”

唐锦书没有说话。

安景走了过去,一只手附在他的额上,细细望着那道伤口:“这额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唐锦书别过去脑袋不肯说话。

“便还是这样的性子。”安景道,“这么多年了,连槐树都长了又长,你却还是一点都没变。”

“变了,只是你不曾知道。”唐锦书望着那明晃晃的龙袍,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倒是盼着这树死光。”

“怎么?”安景伸手握住他的腕子,替他擦干净手心道,“可是锦书不是很喜欢槐花吗?”

“是啊。”唐锦书惨淡一笑,“捡一把槐花浇上蜂蜜,槐树底下,还葬着二皇子的魂呢。”

安景指尖怔了怔,“锦书可是在怪朕?”

“当年二皇子同胡国一战,揽尽天下声望,安源算尽天下事,也不会想到会死在自己兄长的一杯毒酒之中吧。”

“锦书。”安景叹了口气,“朝堂之争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我三人是在槐树下立过誓的。”唐锦书道,“所以皇上至今不准我离开,是要等着我也被这团漩涡吞进去吗?”

安景摩挲着杯沿,静静垂下眼睛,“锦书,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如何记不得?”唐锦书乌黑的头发倾泻在腰际,“那时你我之间也不过隔了一个台子的距离。”

“是啊。”安景闭上眼睛,“那时你说你是唐家的三公子,挥笔间都是游龙走凤,骄傲地不可一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后来你也确是天下无双...”

唐锦书心道他那时不过是跟着爹进宫,看不惯安景安源二人班门弄斧,刻意羞辱了他俩一番罢了。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被骂,我劝你把现在的征税提上一倍,保准日后天天都能追忆起你我二人初遇的滋味。”

“锦书,又在胡言乱语了。”安景面目上仍是笑意,一双瞳子似墨一般浓得不开,“今日你也累了,我叫陈升先送你回房休息。”

骤然被点名,陈升忙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看着唐锦书道,“公子,咱们走吧?”

“不必。”唐锦书闭上眼睛道,“跪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倒是我先前久病,若是侍奉皇上不周,又要挨打挨骂,所以这房不去也罢。”

“唐锦书!”

已然是节节败退。安景强忍着怒意,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送唐公子回天牢。”

唐锦书磕了一头,“臣谢皇上隆恩。”

待那侍卫带着唐锦书退下,陈升思量半天,终归还是小心翼翼凑上来道,“陛下,这天牢可不比衙门,不是谁都消受地了的,陛下可要奴才去那边知会一声?”

安景半晌不语,眼睛还随着唐锦书的背影,突然却道,“陈升,你可知道为什么唐家世代习武,唐锦书却只是个不中用的书生?”

陈升垂眼,恭敬道,“许是小公子身体弱了些。”

“弱了些?他这连马都骑不了的体质可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安景不知又望向何处,沉声道:“若非如此,唐锦书又岂会这么多年逃不出长安。”

陈升心里一惊,“难道是...”

安景冷冷一笑,“叫他留在这里的这副好药,可就是他的好爹爹,唐镜中唐大人亲自给朕呈上来的。”

陈升仿佛被雷劈了一遭,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见过人心险恶,为了巩固地位,朝中不乏一心不顾女儿的死活,只想送进宫来的大臣,可若是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肯放过...

安景冷哼了一声,“他哪是唐镜中亲生的,不过是随意从别处领来的罢了,要真是亲生儿子,你看唐镜中舍得吗?朕早就找太医瞧过,唐锦书是这辈子都别想再习武了。”

“这...若是公子知道了这些...”陈升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依公子的性子,还不得...”

“你真当唐锦书真是傻子?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安景放下手中的茶杯。

夜色正好,那流风亭的鱼儿扑腾着尾巴想要跃出水面,惹得夏莲都笑弯了腰。

安景饮罢了茶,从桌上执起棋子来,黑白的棋局,每逢思考时他便常常同自己下棋,俊美的侧脸认真琢磨着。

安景半晌才落下一子,道,“你可知他既然看得这样清楚,这辈子却又为什么过得杯盘狼藉?”

陈升知道他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便沉默不语。

安景的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过得糊涂,是因为他天真,唐家如此待他,他却以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粉饰太平,其实只不过是掩耳盗铃。你说兔子怎么就不明白,狼永远都是贪心不足的狼,一味退让,换来的只能是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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