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必李白多费心,第二日早朝后,李隆基命太子一人留下。御书房内,弹劾太子通事舍人的奏折高高的摞在李隆基面前,他一本也没有翻开看,只是沉着脸扫视了一下众人的神色,而后将目光放在脸色苍白的李瑛脸上。
“嗣谦,你来看看这些奏折,朕这些天已经看了很多了,每条证状都是有头有尾,有理有据,这些年来,那郝象贤狐假虎威,做了多少引起民愤的事情,他又是你身边人,也是朕看错了人。”
李瑛跪在地上,满脸痛楚:“定是有那奸人想要陷害儿臣,郝象贤是什么样的人,儿臣最是清楚不过。他平时虽然跋扈了些,惹了某些人不快,但他绝对不会做有害百姓的事啊!”
李隆基冷冷的看着李瑛,似乎并不关心奏折里面的东西是真是假,于是问向一旁看书的李白,道:“说起来,这郝家与许家乃是至交,太白是许家婿郎,你怎么看?”
李白望着李瑛投过来的期望目光,顿了顿,道:“据太白所知,郝象贤为人过于直爽,不懂得圆滑世故,但也没有那般十恶不赦,在某看来,这样的人能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是难得可贵的。”
李瑛连连点头。
李隆基也不知听进去几分,沉吟了片刻,道:“你这般所说,那郝象贤似乎一点罪状都没有,但这些都是大臣们联合上奏的奏折,总不是这些大臣都在撒谎陷害一个区区太子通事舍人罢?”
李白还欲说什么,李隆基一抬手,态度坚决道:“是真是假,派人将郝象贤带来,朕要亲自问一问这个当年由朕亲自选出的太子通事舍人,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惹得群臣愤懑!”
高力士派人去传唤,李瑛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这些年郝象贤不论做些什么,对他都是忠心耿耿,许多事情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有人想对付他了,第一个要除去的自然就是郝象贤了。
李瑛眼圈泛红,他与郝象贤的关系不仅仅再只是君臣,亦是师友,亲人,兄弟,不可分割的,他曾经还像郝象贤许诺,若有一日他登基,郝象贤必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现在,他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他了......
李隆基心里定然也是心痛自己儿子的,见李瑛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身为一国储君,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点君主的气势都没有,以后怎么震慑群臣,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李瑛闻言更加委屈,但却挺直了身板,就像小时候那般,每每被李隆基当做储君教诲时,他无论多委屈多难过,最后都会化为他更努力的动力。
郝象贤走近御书房内,将眼前的局势一扫,便心下了然,他双唇紧抿,似乎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
李隆基低头看他行礼,又扫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的李瑛,将自己手边奏折仍在郝象贤脚边,沉声道:“有人向朕告密,你私下收财敛兵,可是意欲谋反啊?”
李瑛倏然一惊,忙跪下道:“父皇,儿臣可以作证,宠之他绝无叛逆之心......”
“住嘴!起来!”李隆基愤怒道,他双眼赤红,令李瑛震惊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李隆基发这么大的火。
李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哀叹且遗憾了看了郝象贤一眼,将怔在原地的李瑛扶起。
李隆基这才将目光放回郝象贤身上,冷冷道:“确有此事?”
李白死死的抓住李瑛,不让他再触怒龙颜,这时候他若是把自己摘出来,或许还能保住太子之位,而李隆基显然也是对自己的儿子抱有一丝希望和庇护,单独将太子和郝象贤唤进御书房,也是不想李瑛有什么差池,被累及到。
郝象贤也不看那奏折,他跪在地上,上身挺直,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无比严肃,他没有看郝象贤一眼,认真且坚决道:“是,臣有失圣人提拔。”
李瑛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李隆基不怒反笑道:“你倒是认下的快,还不等朕拿出证据来。朕问你,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太子命你行事?”
郝象贤道:“是我一人所为,与太子无关,他毫不知情。”
李隆基嘴角泛着森冷的笑意,不屑道:“就凭你?”
郝象贤直视李隆基,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见李隆基还没有迁怒在李瑛身上,他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我是不行,麻雀虽小,但也有鸿鹄之志。”郝象贤停了一下,他看着李瑛道,“太子从小身为储君栽培,一晃十四年过去了,这么些年来,他从众星捧月到离心离德,就连圣人您,都不再看好他,您敢说您没有生出过废黜太子的想法吗?”
李隆基冷眼看着他,但能看得出是动了怒的。
“太子有什么不好?就是没有个受宠的妃子做母妃罢了。”郝象贤继续道,“臣,身为太子通事舍人,自然要将太子放在首位,既然您犹豫不决,那么不如早些让位。您不愿意让位,那就只能对您不敬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一起将太子至于死地罢?别人那就罢了,您可是太子的父亲啊!”
“大胆!”李隆基震怒道,从小到大,还不曾有一人对他这般不敬!
李瑛猛地跪倒在地,他已经被震惊到语无伦次了,最近这段时间郝象贤都很忙,但是他过问后郝象贤只说是家中事,他便不再插手,哪里晓得是这天大的事情。
“父.....父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的,有误会,宠之他只是性子直爽,受不得别人诬陷,这才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父皇您息怒!”他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抬手打了郝象贤一下,低吼道,“还不快磕头向父皇认错!”
郝象贤直直未动,李隆基看着他冷冷道:“误会?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还有什么误会!”
李隆基起身走到郝象贤面前,见他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意,似乎下定了决心,也未曾想过活着回去了。
“殿下,事情败露,是臣无能,连累殿下。臣既然做了这些事情,就不会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也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郝象贤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两人平日里讨论哪个人可以用,哪个人绝不能用一般。
李瑛浑身颤抖,扭头难以相信的看着郝象贤,落下泪来。
“臣见不得殿下每日活在痛苦煎熬之中,做事情生怕受人指责一句,太累了,臣想为您早些结束。一人做事一人当,圣人乃是明君,自然不会将臣的罪责累及在您的身上的。”
李隆基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嘴角带了几分狞笑:“明君?你高估朕了。每个君王都有逆鳞,而叛逆则是每个君王最大的逆鳞,你觉得朕会放过太子吗?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想为太子开罪?他就算没有参与,也有包庇之罪!”
郝象贤倏然站了起来,他比李隆基要高上半头,眼神凌厉,将真龙天子着实震了一下。
“果然皇家人最是冷血,一切行为皆凭自己好恶,随便给人扣顶帽子置于死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你是如此,那武媚娘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震了一下,李隆基率先反应过来,气得双手颤抖,指着郝象贤骂道:“你这逆贼,简直是造反!竟敢辱骂则天皇后,辱骂朕!”
郝象贤冷冷道:“臣早就造反了,那武媚娘一个女人,竟然敢妄自称帝,还改了国号,我祖父不过斥责了她几句,便明着暗着算计我祖父,对付我们郝家,你们皇家都是这般人面兽心,对大唐兢兢业业之人弃之如履,对那等趋炎附势油嘴滑舌之人倒是喜欢的紧!”
李隆基胸膛来回起伏,怒极而笑道:“好,很好!原来你对皇家积怨这么深,还亏得你念及与嗣谦的情分,没有将他一同谋害,似你这般阴险狡诈,朕只恨挡住蒙蔽了眼睛,将你这等虎狼之辈放在我儿身侧,来人!”
李瑛方才听郝象贤那番言论如同身置梦幻之中,现在听见李隆基这一声吼,忽然惊喜,高声哀求道:“父皇饶命,父皇饶他一命,都是儿臣管教不当,出此差错,儿臣原一力担当,还请父皇息怒,将他交给儿臣处理!”
李隆基又怒又气,指着李瑛骂道:“你再敢替他说一句话,朕立刻就废了你这太子之位!”
李瑛惊惧的看着李隆基,脸上尽是泪水。
郝象贤低声叹了口气,对李瑛道:“臣不能在服侍殿下左右了,日后......当好自为之罢!”
李隆基冷哼一声:“将这逆贼给朕打入大理寺,无需问审,择日处死!辱骂则天皇后,既然你为你那祖父鸣不平,那朕就替则天皇后出口恶气,将郝处俊的坟挖开,拖出尸骨以行‘尸刑’。”
“你!你竟然......”郝象贤不料李隆基竟然这般狠辣,他刚欲破口大骂,便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
李隆基恍惚的后退一步,高力士忙上前扶住:“大家这是被那逆贼气着了吧?要不请个御医来看看?”
李隆基摆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待情绪稍微平和一些后,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瑛,方才的事情再一次浮上脑海,忍不住迁怒道:“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管不住,妄为储君,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李白看了这场大戏,心知李隆基对自己也多少有了意见,于是告了退,忙拉着李瑛出去了。
李瑛浑浑噩噩的走出宫门,猛地拉出李白的手,他双眼通红,身体仍在颤抖,却坚定道:“宠之他不会谋反的,他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那么做,是有人陷害他,一定是有人陷害他的!那些人想害的其实是我,宠之他......知道父皇已经起了疑心,日后定不会放过我,这才下定决心承认了那些罪名,他不过是做了我的挡箭牌,是我害了他......”
李白猛地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至僻静之处,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殿下,你要记住,此时绝对与你没有半点干系,郝象贤既然已经把罪名承包了下来,你就不能让他白白死去,你必须好好活着,日后才能报仇!”
李瑛听了,身体抖的更加厉害:“宠之他......他就没有一点活路了吗?”
李白道:“谋逆的罪名,殿下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瑛浑身一震,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握着李白的手指发白,眼中隐藏不住的恨意。
李白暗暗叹了口气,劝道:“殿下,你此时应该做的,就是回去以后立刻写一封奏折,告诉圣人你知道错了,并且不能再为郝象贤伤心,更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恨意,起码在人前不能!”
李瑛颤声道:“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父皇让我闭门思过,我思过就是了。”
说完,他松开李白的手,茫然的走在街上,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
李白真的有那么一刻,想要帮一帮他,但是自己的位置又是这么尴尬,处境也这般艰难,实是有心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郝象贤被人诬告谋逆的事情其实是在武则天在位时发生的,将郝处俊的尸体拉出来鞭尸的也是武则天,文中因剧情需要改动了人物关系和年龄,前面就说过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