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司空曙回到新绛,每每闲下来,便会思念秋月,此时,他会到莲花山看望静安师太,仿佛师太身上有秋月的影子,能慰藉他的相思。
十五这一天,新绛落下了小雪,司空曙提着礼物,独自上了莲花山,走到莲花庵前,叩了叩门。
静安出来开了门,见是司空曙,忙把他请进来。
司空曙进屋后,扑了扑身上的雪,在火盆边的垫子上坐下。
静安端了盏热茶过来,放在他旁边的几上,说道:“这是用梅花蕊上的积雪煮的茶,你尝尝,味道可有不同?”
司空曙端起茶呷了一口,说道:“嗯,此茶格外清香,果然不俗。”
静安又道:“年前秋石来我这里,说你与如霜成亲了……”
司空曙听了,面有愧色道:“对不起,我……”
静安打断他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
司空曙感激地看了看她,暗忖:师太到了这般年纪,活得如此通透、善解人意,真是难得。
静安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秋月,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会如此阴差阳错。”
司空曙喟叹一声道:“唉!都是我的错!”
静安道:“那月儿呢?”
司空曙道:“月儿的个性是宁折不弯,宁玉碎、不为瓦全……”
静安点头道:“我明白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闲话,看看将近晌午,静安要去准备午饭,司空曙便来到灶下,向她学习素菜的做法,心里却想着,有一日可以做给秋月吃。
静安师太做的素菜堪称一绝,色、香、味俱全,司空曙又拿出椒花酒,替自己和师太斟上,二人浅斟慢酌。
外面的雪飘飘洒洒,落地即融;屋内的火明明灭灭,酒香四溢,此时的司空曙,只感觉心思澄明,超然物外。
每每来到莲花庵,与静安师太小聚一番,总能让他心境安宁,物我两忘。
直至日头西斜,司空曙才告别静安师太,匆匆回到府中。
元宵节这天,秋月在素心宫也大摆宴席,特许弟子们开怀畅饮。
小兰命人从窖中取出椒花酒,秋月见了,登时怔住——这些酒,全是当初司空曙亲酿,如今已物是人非,不仅悲从中来,几欲落泪,忙低头掩饰,转身匆忙走回自己房间。
独自榻畔,遥想司空曙,不知此时在做什么,与祖姨母如霜,竟是有名无实;又思及自己,是不是太过苛求?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思来想去,都无法走出此时的困局,看看已将近酉时,外面明月高悬,遂推门出来,见小兰已指挥众人将一切备齐,只待开席。
见她出来,小兰道:“宫主,我已经命人单独为您备下一席,请您移步雅室吃席。”
秋月道:“一个人吃着没趣,兰姑姑随我来吧。”
小兰遂随秋月进了雅室,在几旁坐下,墨雨和荷香立在旁边伺候。
秋月道:“今儿个是元宵节,你二人去外边同大家一起吃吧,不用在这里服侍我们。”
墨雨和荷香谢过秋月,转身去了。
小兰替秋月斟满酒,也替自己满上,端起酒碗道:“愿宫主青春永驻、天天开心,属下先干为敬!”
秋月也端起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后,方笑着说道:“兰姑姑说的这两样,月儿恐怕都做不到。”
小兰听了一怔。
秋月笑着解释道:“能青春永驻的,只有祖母如冰;至于天天开心,我现在更是做不到……”
小兰道:“宫主别怪属下多嘴,您是在为子曙的事烦心吗?”
秋月轻叹了一声,算是默认。
小兰道:“我不知你和子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子曙心里一直有你啊!”
“那又怎样?”秋月不满道,“他还不是一样娶了祖姨母?”
小兰道:“凭我对子曙的了解,他不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这其中,不是有误会,便是有阴谋。”
秋月惊诧地反问道:“阴谋?”
小兰道:“子曙对你的情感,我们有目共睹,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对不起您的事!”
秋月黯然道:“那时,他忘记了我,喜欢上别的女子,也在情理之中。”
小兰听了,半晌无语,良久方道:“请宫主恕属下无礼,冒昧问一句:子曙与如霜前辈,是不是在婚前行了周公之礼?”
秋月痛心疾首地点点头。
小兰又道:“我隐约听您提过,子曙与如霜在婚后分居两地?”
秋月点头道:“是。”
小兰道:“您不觉得此事很可疑吗?既然已行过周公之礼,又何须两地分居?五十步和一百步有何区别?”
秋月听了,心内一惊,旋即失望道:“我亲眼看见祖姨母,从子曙房间衣衫不整地出来。”
小兰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你只看到她衣衫不整地出来。”
秋月烦恼地皱了皱眉道:“好了,我们不说他了,吃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席吃到一半,秋月便泪流满面。
小兰道:“宫主不必这样苦着自己,如果思念子曙,便去找他。”
秋月流泪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我不想和别的女子分享他,我做不到。”
小兰道:“照目前的情形看,并没有谁能和您分享他。”
秋月摇头道:“不行,即便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小兰听了,怜惜地看着她,不再言语。
秋月看到面前的酒碗已空,催促小兰替她斟酒。
小兰替她斟满酒道:“这是最后一碗,不能再吃了,不然,明天起来又要头疼了。”
秋月吃完最后一碗酒,迷迷糊糊歪在了小兰身上。
小兰唤墨雨、荷香进来收拾残席,自己扶秋月进卧房休息。
是夜,秋月总是睡不踏实,梦见和司空曙在一片草地上追逐嬉戏,刚要抓住他,他又脱身而去,急得她大喊:“子曙,你别走,等等我!”
可是,声音刚出口,就被清风吹散,前面的司空曙,仍旧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着。
就这样,她追逐了一夜,却始终没有抓住他。
次日,荷香进来服侍她洗漱,说道:“宫主昨晚梦见了什么?喊了一夜‘子曙,别走’!”
秋月听了,回想起昨夜的梦境,竟无端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如霜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好多事推给慕容竹。
是日,如霜接到传书,去南方送酒的一队工人,遇到雨雪天气,天寒路滑,载酒的马车跌落坡下,酒桶碎裂,损失过半。
如霜见信,心急如焚——若不能将酒按时、足量送达,不仅信誉受损,还得支付一大笔赔偿金。
即便现在再派出运送车队,也不可能将酒按时送达,何况,窖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存酒。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慕容竹进了大厅,见她神色不对,遂问:“出了什么事?”
如霜将事情向他简单说了一遍。
慕容竹听后,沉吟道:“信上说酒损失大半,也就是说还剩一少半,先命工人将这一少半酒按时送达,再写信给对方,将实情向其说明,并承诺多送一成酒作为补偿,然后马上将窖存的酒装车运走,工厂日夜开工,赶制剩下的酒。”
如霜听了,迟疑道:“这样行吗?”
慕容竹道:“按时送去的那批酒,并不耽误他们的买卖,余下的酒我们稍后送去,并且赠送一成,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反能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如霜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慕容竹道:“这段日子你太累了,回房休息休息,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
如霜看着他,信任地点点头;刚才着急上火,此时方觉得头隐隐作痛,遂转身回了内室,和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这里,慕容竹指挥工人将窖中的酒装车,送他们启程,叮嘱路上小心,有事及时往家里传信。
然后又来到酒厂,将所有工人分成三组,三班轮替,日夜不停,赶着酿造。
一个月后,第一批送酒的工人回来,说对方虽有不悦,但仍勉强接受。
又过了一月,第二批送酒的工人回来,说,对方听说要免费赠送原数的一成,乐得笑逐颜开,对他们极是恭敬。
此时,窖中的酒也差不多存了俩月,慕容竹命人将酒搬出装车,让几个工人再给对方送去,剩余的人,仍在各处忙碌。
至此,此事总算圆满解决,如霜心内欢喜,收到对方回复的当晚,命司棋在内室置了一席酒,要好好答谢慕容竹。
酉时刚到,司棋便领着慕容竹来到内室,又端了一盏热茶给他,说道:“主母稍后便到,请稍等。”
慕容竹忙谦逊笑笑,算是回答。
约过了一盏茶工夫,慕容竹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飘进一缕幽香,抬头,果见如霜已到了近前,对他和煦一笑道:“让你久等了。”
慕容竹忙站起来道:“没有、没有……”
如霜与他一起坐下,又喊来司棋上菜,很快,各色菜肴便整整齐齐摆了一几。
接着,司棋又捧来几坛菊花酒,启封后替二人斟好。
如霜笑道:“这菊花酒是我亲酿的,有养颜功效,所以,一般人很难喝到。”
慕容竹露出一个温暖而憨厚的笑容,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