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琪道:“子曙何出此言?当然只有一位了。”
司空曙道:“我的一位故人也在妙峰山出家,也叫了空,我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程琪道:“说说你那位故人的身形相貌。”
司空曙道:“我最后一次见他,已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身量中等偏高,蓄着长髯,剑眉星目,清秀中不失豪气。”
程琪听了,笑道:“你我说的,应该就是一个人了。”
司空曙又道:“坊间流传郑皓之死另有隐情,太仆可知道些什么。”
程琪面色变得严峻,说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年,那时,郑皓五十岁,是丞相;郤至四十五岁,是廷尉;赵安四十一岁,是光禄勋;我三十岁,是右中郎将,赵安的部下。”
司空曙听了,郑重点点头。
程琪又道:“赵安与郑皓虽年纪相差近十岁,却因政见一致、脾气相投,彼此惺惺相惜,感情甚笃。那时的郤至,颇受皇上器重,自己也早已觊觎丞相之位,便与自己的部下杨干联合起来,诬告郑皓勾结匈奴。”
“他们这样讲,皇帝便会相信吗?”司空曙问。
程琪道:“与敌军勾结,是历代君王最忌讳之事,吾皇也不例外,更兼郤至以郑皓与匈奴往来的书信做证据,他宁可错杀,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郑皓从没与匈奴勾结,那这书信又是从何而来?”司空曙问。
“是啊,当年,我也觉得匪夷所思。”程琪道,“近日,侠儿回来讲,郤至与偎红楼一个匈奴女子相厚,我忽然似乎有点明白了。”
司空曙听了,也若有所思。
“郑皓一家被杀时,赵安正领兵在外作战。郑皓最小的儿子郑侠,当时在外玩耍,恰好被我看到,便带回家中,但也不敢久留,就修书一封,命心腹偷偷送到了妙峰山,交给了了空大师。”
“那郤至就没再追查吗?”司空曙问道。
程琪道:“郤至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幸亏,稍后不久,城南一间破庙发生火灾,有一个与郑侠差不多大的流浪儿丧生,大家一致认为那就是郑侠。郤至虽不能十分确定,但也只好作罢,就这样,郑侠才逃了一命。这几年他年纪大了,容颜也大改,加之多数人淡忘了旧事,才敢在长安城走动。”
说到这里,程琪呷了一口茶,又道:“赵安回来后,才知道郑皓一家遭此无妄之灾,虽心中疼痛,但也无可奈何,却始终不信郑皓会勾结匈奴,从此便与郤至心生龃龉。之后不久,郤至便升任丞相;五年后,赵安因战功卓著,也被升为太尉;而我,则从右中郎将做到了太仆。”
司空曙听了,说道:“原来,赵安与郤至不睦,根源在此。”
程琪道:“是啊,赵安多年行军打仗,性情耿直,在朝堂之上,常常与郤至针尖对麦芒,早被郤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皇上,却乐得见他们争执,以达到各方势力的平衡。”
听到这里,司空曙轻叹了一声道:“唉!郤至为了一己私欲,双手沾满鲜血……”
程琪道:“谁说不是呢!昔日我与赵安交情深笃,为求自保,一向收敛锋芒,情愿只做个小小的太仆,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将郤至的罪行昭告天下,以正朝纲。”
司空曙听了,不禁心生敬佩。
二人聊到申时将尽,程琪请司空曙留下来用饭,司空曙道:“家中还有诸多杂事需要处理,改天吧。”
程琪听了,便不再强留,亲自将司空曙送出门外。
司空曙回到家中,已是酉时,秋月正坐在书房,一边翻阅书简,一边等他。
墨雨首先跑来禀告:“子曙回来了!子曙回来了!”
秋月听了,急忙站起来道:“是吗?那我们准备开饭。”
墨雨听了,又扭身跑去厨房。
秋月从书房出来,迎面碰上了司空曙,关切问道:“谈得怎样?”
司空曙笑着牵住她的手,一边朝餐厅走,一边道:“不错,有意外收获。”
秋月不解道:“哦,意外收获?”
司空曙神秘一笑,说道:“容后告诉你。”
秋月听了,更加好奇了。
饭后,二人回到秋月的卧室,在地垫上坐定后,司空曙道:“你知道郑侠是谁吗?”
秋月不解地睁大双眼道:“我知道啊!”
司空曙笑着摇头道:“你不知道。他是已故丞相郑皓的儿子、现任太仆程琪的养子、你外曾祖父的徒弟。”
秋月听了,忙道:“等等……前两个身份虽也有点意外,但还是能接受;我外曾祖父的徒弟,这从何说起?”
司空曙笑着问道:“你知道你外曾祖父吗?”
秋月摇头道:“从未听人提起过。”
司空曙道:“他已出家,现在在妙峰山,法号了空,是郑侠的师父。如此论下来,郑侠跟我是一辈,也长了你两辈。”说着,抿嘴笑了。
秋月佯作不满道:“他长我几辈,又于我何干!”
司空曙岔开这个话题道:“知道了郑侠的身份,那他之前所有奇怪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秋月略一思忖道:“是。”又问:“太仆怎么说,郑皓果真是郤至陷害的吗?”
司空曙郑重地点点头。
秋月若有所思道:“赃银暂时追查不到,希望红萸那里能有突破。”
司空曙“嗯”了一声道:“好了,不说了,你该休息了。”
二人安歇,不提。
话说,郤至与红萸交好,便冷落了红椒,这日,红椒来到红萸房间,也不进去,倚着门框,嘴里还吃着东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我还以为那人又相中了什么样的国色天香呢,原来就是这么个货色!他的品味,可是越来越差了!”
此时,红萸正伏在案上写字,听了她的话,只是拿笔的手略顿了顿,也不抬头,也不说话,和颜悦色,依旧不停笔。
一旁的红苹见了,忍不住帮腔道:“说什么品味!同在偎红楼,谁又能比谁高得到哪儿去!”
这句话令红椒恼羞成怒,她一挥手,狠狠给了红苹一巴掌,因道:“小人,让你多嘴!”
红苹一个不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她又羞又气又疼,仗着郤至近日对红萸殷勤,捂着脸哭道:“来偎红楼的男子,寻的就是个开心,他又没明媒正娶你,你凭什么来这里撒野,还拿我出气!”
红椒听了,气得说道:“你……”“你”字出口,却不知接下来该讲什么,遂一转身,悻悻走了。
申时,郤至又来了,却见红苹红肿着眼,满脸不悦,对他也待搭不理,便问红萸:“这小丫头怎么了?谁欺负她了?”
红萸便把白日红椒来寻衅打人的事说了。
郤至听了,恨恨道:“反了她了!”随后又满脸堆笑道:“你好好的,别去招她。”
红萸听了,扭脸仔细打量着郤至,戏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我怎么觉得你对她有几分忌惮呢?”
郤至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有把柄在她手中!”
红萸仍盯着郤至,问道:“真没有?那我明儿个就带着红苹打回去,以牙还牙,现在这儿先跟你说一声。”
郤至忙道:“万万不可,你们若是打起来,你说我该帮谁呢?”
红萸道:“当然是帮我了!她是旧人,我是新人。”
郤至严肃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切不可去招惹她。”
红萸听了,心下已明白了六七分。
郤至去后,红萸又将他说过的话细思了一遍,暗道:“堂堂丞相,却对一个风尘女子心存畏惧,其中必有缘故。”
又思及,自己既不能违郤至之意,明目张胆去挑衅红椒,那就只能让红椒坐不住,惊慌失措来找自己。想到这里,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于是,郤至每次来,红萸都使出浑身解数,侍奉得更加殷勤周到,郤至也每每相当得趣,几至乐不思蜀,早把红椒抛诸脑后了。
红椒遭冷落日久,也新结识了不少男子,但论富贵,都不及郤至,心中难免不平,一心想将郤至夺回来,却又对他无可奈何,遂打起了红萸的主意。
是日,红椒又来找红萸,进屋后,见红萸正跪坐在几后烹茶,便在她对面坐下道:“妹妹,你别白下工夫了,郤至他离不开我的。”
红萸听她话里有话,一边闻着碗里的茶香,一边故意道:“这段时日他跟我在一起,也很快乐。我还没见谁离了谁便不能活的!”
红椒道:“反正,你不懂。妹妹不如趁着年轻,寻个靠得住的男子从良。”
红萸道:“若说靠得住的男子,论起富贵来,谁又能比得过郤至呢?”
红椒听了,愠道:“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郤至和我有约定,对你的新鲜劲一过,他又会回到我身边。”
红萸笑道:“约定?让我看看你们的契约!放心,我会一直保持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