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侠听了,问道:“关于令尊的案子,你可探听到了什么?”
红萸道:“这些日子在偎红楼,我隐约听人提到,那案子,是丞相郤至一手策划的冤案,就连前丞相郑皓,也是被郤至诬陷,乃至被满门抄斩。”
郑侠听到这里,眉头微蹙了蹙。
“那你心里可有什么主意?”郑侠又问。
红萸道:“当年,郤至诬陷郑皓与匈奴勾结,而今,与郤至相厚的,正是一个匈奴女子,名叫红椒,我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郑侠听了,沉默不语,良久,方问:“你跟我讲这么多,不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吗?”
红萸道:“我这些天观察,公子非那般轻薄肤浅之人,来偎红楼,似有他故。而这里最神秘的人物,莫过于郤至。看公子穿着用度、言谈举止,貌似出自富贵人家,我斗胆猜测,足下可是为郤至而来?”
郑侠听了,忽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因道:“姊姊真会说笑,在下来偎红楼,也无非是为寻个情调,哪里有像姊姊想得那么复杂。”
红萸听了,微蹙了蹙眉,暗忖:“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原来,郑侠想到郤至老谋深算,怎知面前这个红萸,不是他安排的又一个间谍,所以不敢轻易吐露真言。
“对了,可否请教令尊的名讳。”郑侠又道。
“李闯。”红萸简洁道。
于是,二人不再谈论郤至,又说些风雅之事,郑侠告辞而去。
郑侠去后,红萸不免对他生出几丝失望,本以为讲了真话,郑侠即便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但至少可以给她一些情感上的支持,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郑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难道说,他貌似正直清高,也同样慑于郤至的威名?如此想着,不禁后悔自己太过情感用事,将一切和盘托出。
郑侠出了偎红楼,上马后一路疾驰,在太仆府前停下,下马后将缰绳交给奴婢,边往里走边问:“义父在吗?”
守门的奴婢道:“启禀公子,太仆刚回府。”
郑侠径直朝程琪的书房走去,到了门口,轻叩了几下,里面传来程琪的声音:“进来。”
郑侠推门进去,急急说道:“义父,当年赵安一案,里面可有一个叫李闯的人?”说着,在程琪旁边坐下。
程琪不慌不忙道:“有啊,这个李闯,早年与老夫也有过一面之缘。”
郑侠又问:“那你可知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程琪道:“除了他夫妻二人,还有一个阿娇(女儿),名唤李嫣,生得粉雕玉琢,惹人怜爱。如今想想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唉!叹他们夫妻情深,听说,李皓的细君(妻子)在他行刑那天,当场自尽。”
“儿子今日在偎红楼,听到一名女子自称是李嫣。”郑侠道。
程琪惊愕道:“果有此事?”
郑侠道:“千真万确。儿子恐其中有诈,没敢道明身份。”
“可是你以前提起的那个红萸?”程琪问。
“没错。”郑侠答。
“如此看来,倒有六七成是真的。”程琪沉吟道。
“可是,孩儿须确保是十成啊。”郑侠道。
程琪略一思忖道:“不如这样,你明日巳时将她带到附近的街上,那时我正下朝回来,偷眼帮你看看。虽时隔十多年,但我还有一些印象,她的眉眼,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总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郑侠欣喜道:“如此甚好。”
程琪又询问了郑侠一些其他事,郑侠方起身出去。
次日巳时,郑侠来到偎红楼,感觉红萸对他的态度,有了几分生冷,细思,应是昨日自己拂了她意之故,因道:“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红萸仍不肯就此与他和好,假意辞道:“身上懒,不想动。”
郑侠扯着她的衣袖道:“懒才要多走动,快点。”
红萸便不再推辞,随郑侠一起下楼,出了偎红楼。
经过乐坊时,正好被出门来的山栀撞见,她旋即转回身,向内招手道:“快来看,郑公子带着一个女子出来了!”
众人遂都躲在门两旁向外观瞧,待他二人过去,半夏不悦道:“瞧着很普通嘛!”
沉香道:“郑公子会不会跟她假戏真做,处出真感情啊?”
郁金道:“那哪能说得准!偎红楼的女子,手段多得很!”
白芍道:“我看不至于,郑公子分得清轻重。”
半夏赶紧接茬道:“说了半天,就白芍这句话在理!”
于是,众人都瞅着半夏,心照不宣地抿嘴笑了。
半夏见了,忙解释道:“你们别以为我对郑公子有意啊!之前,那是我念着他帮过我,现在,我们已两清了。”
子苓戏谑道:“那你们是如何两清的,说来听听。”
半夏一时无言答对,强词道:“反正已经两清了,其余的事,不用你们管!”说完,逃也似的上楼了。
众人相互瞅瞅,都会心笑了。
郑侠与红萸信步闲走,不觉就来到了太仆府附近,此时已巳时将尽,正是散朝的时辰,郑侠抬眼观瞧,见从北面过来一辆马车,正是程琪所乘,便引着红萸转了个方向,好让她正面朝着马车。
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放慢,车内的程琪将帘子揭起一角,仔细观瞧与郑侠站在一起的女子,见她眼波流转,有几分似曾相识,渐渐便与记忆中那个小女孩重叠在一起,于是确定,她便是李闯之女李嫣。
见程琪的马车过去,郑侠又与红萸四处瞧了瞧,便返身往回走,一直送她回了偎红楼。
随后,他又速速来到太仆府,匆匆进了程琪的书房,问道:“怎么样?阿翁。”
程琪才换下朝服,进了书房坐定,一碗茶还没喝净,郑侠就来了,他指着坐垫道:“坐下,慢慢说。”
郑侠只得依言坐了。
程琪方道:“我看那女子,眼睛好熟悉,与十年前的李嫣一模一样,至于鼻子、嘴巴,都记不起来了。”
“那您有几成把握?”郑侠又问。
“差不离八九成吧。”程琪道。
郑侠释然道:“那就不会有错了。”
程琪又道:“你时常与她厮混在一起,加上同病相怜,不怕日久生情吗?我倒是没有轻视风尘女子的意思,何况她是不得已。”
郑侠笑道:“阿翁是什么意思?担心孩儿给您娶个风尘女子回家做儿媳吗?”
程琪见问,佯作咳嗽,不置可否。
郑侠道:“阿翁放心吧,孩儿心中已经有人了。”说完,站起身便往外走。
程琪望着他的背影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说来听听。”他的话音刚落,程琪已不见了人影。
程琪自嘲地摇摇头道:“总这样,从不把乃公(父亲)的话当回事。”
郑侠出了太仆府,回到客栈。
原来,此次郑侠回到长安,因经常出入章台街,为免人说闲话,便没住在府中,而是在客栈长期租了一间房,只隔三差五回来看望一下义父义母。
程琪见他执意如此,便随他去了。
在客栈,郑侠躺在榻上,思忖要如何与红萸讲明实情,红萸又如何做,方能接近郤至。
次日,郑侠来到偎红楼,见红萸又如往昔般热情,看样子已前嫌尽释。
二人坐在几边吃茶,郑侠却一直愁眉不展,红萸便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郑侠道:“小人确实是有一桩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红萸道:“我们相处这么久,公子难道还不信任红萸吗?”
郑侠道:“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只是兹事体大,说出来,怕是给姊姊徒增烦恼。”
红萸道:“你且讲出来,我们二人,总归能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郑侠长吁了口气道:“好吧。”
于是,郑侠讲到,赵安一案,连累了一对无辜夫妻,自己受朋友所托,来查郤至,却无从下手。
红萸听了,笑嗔道:“前日我猜公子是为了郤至而来,公子还不肯承认。”
郑侠道:“非是小人不肯承认,因事情关系到我那位朋友,小人不得不谨慎。”
红萸猜度道:“公子这么看重的这位朋友,是位女公子?”
郑侠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道:“你日后便知。”
红萸又道:“我心里早已有一个主意,公子听听是否可行。”
郑侠道:“姊姊请讲。”
红萸道:“男子们多数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可以刻意吸引那郤至,然后再从长计议。”
郑侠听了,愕然道:“这样岂不是太委屈姊姊!”
红萸黯然道:“我早已是残破之躯,还谈什么委屈。”
郑侠道:“郤至老奸巨猾,姊姊须处处小心。”
红萸听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这样讲,本存了两个心思,一来确实想替家君(父亲)昭雪,二来想试试郑侠的心意。没想到,郑侠居然同意了。看样子,想委身于他,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于是,红萸便将那些儿女情长收拾起,一心只想着替父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