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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枯荷(1 / 1)

这里并没有像第一层世界的城堡区那样,一切事物变成石膏质感的灰白色。

只是原本蔓延到视线尽头,与天空相连的荷花,如今已经全部枯萎、风干,只留下焦黄的茎干与莲蓬。

池中的水也消失殆尽,甚至连池底的淤泥,也呈现出干裂的样子。于昕站在岩石组成的栈道上,向下望去。她想起自己在上一次来到这里,被水中的浮尸拖入水中时,感觉似乎下沉了很深的距离。而此时当池塘干涸,却发现,原来池水并不深。

水中的浮尸与鱼人们也不知去了哪里,这让于昕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想着,这样的景色应该是失去了魂灯的原因,这说明如絮和徐徐完成了她们的任务。不过同时,小晨也可能已经先她一步来到这里,让如絮二人陷入了陷阱。想到这里,于昕心中焦急了起来。不管如絮她们是否遭到了小晨的袭击,都是不妙的情况:即使失去了大部分魂灯的力量,她们二人也未必是小晨的对手;而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小晨并没有对于她们关闭魂灯的行为作出反应,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也不知道昀桐有没有找到子晨。

一边这样想着,于昕一边将视线从干涸的荷塘中收回来。她正准备沿着石台前进,去寻找其他的几个人,就发现她的前方不远处的亭子中已经站了一个人。

白色的袍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领口的白色毛皮如同一朵飘荡的云。

于昕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向后跳去,并且讯速地做出了防御的动作。玫瑰杖被瞬间激活,被她用右手拦在身前。虽然经过了上次的对决,于昕对于这把武器对于小晨的攻击能力表示怀疑,不过在这个被规则束缚的梦境世界里,它依然是于昕现阶段唯一能够依靠的武器。

“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小晨。”于昕心里盘算着,虽然之前也有考虑过,小晨很可能会被如絮与徐徐的行动吸引到第二层世界,但没想到自己刚刚来到第二层世界,就与他撞了个正着。这让于昕一时慌了手脚。

不过对面的人却并没有发起攻击。他只是凝视着于昕,微微笑了笑。

他的身边,那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少女韩依,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于昕楞了一下,这才开始仔细地端详起眼前的人来。

虽然同样是一身白色的长袍,披在里面的牛仔裤与衬衣外面,这个袍子的边缘却散布着着紫色的细小花瓣。领口的毛皮装饰,也并非白色,而是接近翠鸟的铜绿与靛蓝色渐变。最主要的是,不同于小晨的一身雪白,这个人有着黑色的头发,眼中是翡翠色的瞳孔。身上的颜色丰富得多。

那人的衣袖无风自鼓,衣袖边缘的花瓣似从衣料上飘起,在空中弥散开来。

消失了许久的这个人,如今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

对于子晨来说,距离上一次以自己的原本形态出现在于昕的面前,或者说以自己的肉体形态出现在于昕面前,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在梦中的这几个月来,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黑色兔子玩偶的形态,被具有在梦境中“无限制空间移动”权限的韩依带在身上,不停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虽然好几次,他都能通过玩偶的眼睛,看着他的朋友们在梦境世界中奔走、打怪、受伤、挑战boss,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与不受监控的守护者不同,他如果恢复了自己的原本形态,会被小晨第一时间知道。

所以,他只好借助韩依,为伙伴们提供帮助。

于昕看着眼前的人,他与自己上一次见到的样子相比,面色憔悴了很多。同时,那个自己在遥远的过去,第一次见到他时感受到的子晨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感觉,时隔多年,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同样出现的,是一种疲惫感。

胸口一痛。于昕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子晨没有说话,他双臂环住了于昕,安慰般地拍了拍于昕的后背。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他这样说道。

于昕锤了他一拳,放开了他:“又跟我们客气!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和我们这样说话。”

子晨一边笑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他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于昕有太多话想要和他说,可是一时却不知该先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的是:“你怎么现在出现了?”

“你们把我大部分的魂灯都熄灭了,我维持玩偶形态的力量就不够了啊。”子晨这样回答道。于昕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想原来魂灯的力量真的对梦境的创造者有这么大的影响。她向子晨解释了在昀桐与花诚的建议下,自己做出的计划,以及在熄灭第一层世界的三个魂灯后自己对于小晨没有现身这件事情的担忧:“昀桐去找你,你有见到她么”

子晨听完后,皱了皱眉,对她说:“昀桐通过韩依找到了我,我让她去帮我去联系其他几个人,告诉他们在心池的尽头等我。”顿了顿,他接着说:“小晨没有出现,我也很奇怪。我一直在尽量远离他,但我也发现,自从上次与你们的对决之后,他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最里面的那一层梦境中,没有出来过,也没有再到处找我。所以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么?”于昕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

子晨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过他挽着头思索了一下,苦笑一声,回答道:“可惜的是,即使是我自己,也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啊。”

于昕一时语塞。她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韩依,韩依也饶有兴趣地回望着她。于昕对子晨说到:“你可得好好给我讲一下,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位姑娘,你也得介绍给我认识一下不是?”

“好好好。”子晨笑了笑,他拉着韩依,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于昕也意识到,这个故事可能会有些长,于是也坐了下来。韩依打了个响指,几个杯子与茶壶在石桌上旋转着凭空出现,但却是欧式茶具的模样。子晨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下午茶,弹了一下韩依的额头,接着挥动手臂,用衣袖扫过桌面。精致的茶壶变成了中式的茶具,点心也变成了几个青团。

为子晨的强迫症心中抽搐了一下,于昕还是拿起了茶杯。子晨对她说:“我其实没怎么喝过茶,也不是很懂品茶的方法。所以这套茶具和茶叶还是昀桐帮我创作的。”

虽然是梦境世界里,但茶入口中,清香弥漫,也和现实一般真实。虽然目之所及尽是残荷枯叶的衰败景象,但在这枯荷环绕之中喝茶,倒是另有一种感觉。于昕把心中对于茶水到底是真的水还是只是一种感觉的问题放在一边,用眼神催促子晨快点开始讲。

“其实,你让我解释,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其实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小晨的出现。

这就要从他们相遇的那个时候开始讲起了。

在那个简单又愚蠢的年纪,少年只跟从自己的内心。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确定关系,但是在少年的子晨心中,那个将躲在操场角落的自己带回教室,那个在雪天昏暗的路灯下与自己一起等车,那个执剑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孩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占据了自己的心。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不对的。

所以少年否认自己的欲望,否认自己的内心,否认自己的感情。为了在错误发生之前阻止,他将自己的内心分为两半,并用理性的一方,去抑制感性的另一方。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由于家庭的不幸而导致的的另外一些压力,让他第一次走进了自己的梦境世界。

最初的梦境梦境世界,是月光下的一片丁香花海,与在中心的那个自己又爱又感到痛苦的学校。

在于昕的帮助下,子晨才开始了解并且学着控制自己的力量。相比现实世界的种种束缚与痛苦,他更热衷于梦境的创作。在新的学校里,他结识了具有丰富想象力的昀桐,与为自己带来了许多快乐,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自己性格的韩依。在云叔的指教与默许下,这两个人成为了他梦境世界的第一批访客。这时的他想着,等到梦境世界构架完全,再邀请于昕几个人一起,共同欣赏自己创造的景色。

但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小晨出现了。

一直否定的、一直拒绝的、一直无视的自己的另一面,其实一直隐藏在梦境的阴影里,从未消失过。只是当偶尔视线移过时,选择了强制的无视,才让它从未留存被自己发现。

而小晨,就这样在梦境的影子中,一点一点积攒着力量,从一个概念变成了一个幻影,到最终形成了一个实体。

一个子晨在不经意间撕裂的灵魂碎片。

小晨的第一次出现,另子晨惊恐不已。那时的他,作为梦境世界的创造者,具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也因此将小晨压制了下来。在梦境的最深处,昀桐与韩依都不曾踏入的空间里,子晨开辟了一座监牢,将小晨藏在了里面。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子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藏着,一边继续向外拓展自己的梦境世界。不过他也为了以防万一,为昀桐和韩依提供了一定的梦境的权限。

就如同过去一样,子晨的继续压抑着小晨,隐藏着他的存在。

直到启的出现。

因为认为启是现实中那个人在自己梦境中的倒影,所以子晨并未对他进行防备。在现实中他只与启度过了三天的时光,在梦境中却可以不再受限,与他走遍梦境的每一个角落,度过几天、几周、节约的无尽的时光。毕竟梦境世界一开始就是为了实现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梦想而创造的。在自己的梦里,即使放纵一些,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对吧?

可是启睁开了眼睛,他和小晨一起站在子晨的面前,宣布子晨的败笔。

子晨不只是感到震惊,他心碎了。

疲惫的他设法逃脱后,在昀桐的幽人谷中叫来了韩依,并且向子沐发出了警告。

“所以子沐才能够开启你的梦境世界,并且按照花诚的话来说……‘同步时间轴’对么?”

在听过子晨的解释后,于昕这样问到。子晨点了点头,他问于昕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于昕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和不确定,以及对于子晨目的的疑虑,都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子晨的目的,是消除自己的心魔——小晨。

他将自己和伙伴们引入梦境,是为了尝试对付小晨,但是最终没有成功。

说到这里,于昕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子晨,你明知道你创造的武器无法伤害你自己,以及小晨,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来尝试呢?”

子晨回答到:“你还记得那个玫瑰杖,在你握到手里时的感觉吗?”

见于昕没有反应过来,子晨继续解释到:“它吸取了你的血液,同时也获得了你的力量。你本身所具有的法力虽然被我的梦境的规则封印了无法使用,但是力量还在。那个玫瑰杖,是将我的力量,与你的力量相融合,所以理论上是不完全受到我的力量影响的,可以对我造成伤害。”

“而且,我也说了,小晨他吸取了梦魇的力量。而我所造的武器,一开始就是用来对付梦魇的。所以这把武器,不管对我,还是对梦魇都可以造成伤害。而作为我的力量与梦魇的结合体,小晨当然也可以被它攻击。姗姗他们的武器也是一样的原理。你们之所以在最后没有打过小晨,只是因为他太强了而已。”

太阳已经渐渐向着地平线靠拢,东方的天空开始出现零星的星星。

韩依在谈话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一只手触碰着子晨手指的动作。见于昕感到奇怪,韩依便解释说这是为了准备随时转移,以防止小晨突然出现。她虽然与两人一起喝着茶,头上的兔耳却一直警惕地竖立着,感受周围的能量波动。

见到韩依对于子晨的关照,于昕心中渐渐接受了这个人。对于她来说,朋友所信任的人,就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通过与昀桐的交谈,和听子晨对韩依的描述,于昕已经将这两个人划入了朋友的范畴内。

“谢谢你们一直陪着他。”她突然这样对韩依说。

韩依笑了笑,她一改平日的活泼,脸上带着不符合外貌的沉稳。

几个人的谈话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昕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准备和子晨一起向着心池的尽头前进。在离开亭子之前,她回过头看向子晨。察觉到于昕的目光,子晨也看向她,面带疑问。

“子晨,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所说的那个人,启。”

“你现在对于他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惊讶于于昕的问题,子晨愣在原地。他久久地伫立在亭子边缘的台阶上,低垂着眼睛,似乎在思考。

许久,他抬起头来,衣袍轻轻飘起。

“我原谅他了。”他说:“因为在他在我身边的那三天里,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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