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您扶着老奴的手。”冯英扶上了武旦的胳膊,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带着他慢慢地往里走。
先走过外间的厅堂,再过了珠帘做的门,然后才是内寝殿。屋中央放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光给屋里带了点儿光亮,隐约可以看到皇帝就躺在前面的榻上,好像是半靠半坐着。
武旦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那夜明珠虽美,但它的光亮却远不能让他正常视物,想要往前凑凑,又有些不敢。
“再拿两颗夜明珠来。”皇帝心疼武旦,不忍他那么费力,出声唤冯英再拿出颗夜明珠来照明。
冯英应答了一声,脚步轻移,在旁边的柜子里几番翻找,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两三个盒子,将它们一一打开,就见得一束束炫丽夺目的光芒从盒中迸射而出。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夜明球,大的有碗口大小,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冯英将几个小的捧起放置在了皇帝所躺的榻的周围,又将最大的那一颗置于屋子正中央。
刹那间,整个寝殿便笼照在一片莹光之中,不说宛若白昼,亦比夜间点照烛火强上许多。
武旦这才看清了皇帝的模样,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有些眼下有些泛青,两颊又有些泛红,很不正常。神情也有些恹恹的,浓愁锁在眉间。
“外头可天阴了?”皇帝双目微闭,低沉地问道。
“没有。”武旦低声回答。
“唉,又没雨……”皇帝长叹了一声,沉默许久后才睁开眼来,看到武旦立于榻前不由得一怔,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朕不是让你和成秀一起来吗?她人呢?”
经过几次的事情后,皇帝待李成秀越发地亲厚了,不知道从何时起便不再生疏地称她“太子妃”,而是亲昵地称呼她名字,成秀。
“她去城南了。”武旦回答。
皇帝的眉头又皱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道:“她去城南做什么?这大热的天,莫要热坏了。”
武旦解释说:“昨儿城南的乞丐又死了两个,她去看一看。”
“又死了两个?”皇帝脸上的阴郁更浓了,言道:“如此你就更不该让她去了,莫不是什么瘟症,要是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钱庸和几个太医已经去看过,已经确定不是瘟疫。”武旦如此说道,希望皇帝能够宽心。
“即使如此也她也不该去,现在城南乱得乱,莫要出了什么事。”皇帝皱眉说:“她是储君之妻,不可犯险。”
武旦顿了顿道:“姑母是跟着她一起去了的。”
“荥阳公主?”皇帝一怔,怒道:“真是胡闹!是不是荥阳公主撺掇她的?”
“倒不是。”武旦说:“自第一个人被热死的人报上来后,成秀就一直想要去看看……儿臣已经于前天去看过了,情况,不是很好!”
“你去看过了?”皇帝颇有些意外。
“是。”武旦答:“儿臣觉得光看奏疏未必能知道真相,反正城南也不算远,不如去看一看,于是便去了。”
“难为你想到这一点。”皇帝赞赏地点点头,问:“看了结果如何?”
“不是很好。”武旦重复刚才的话道,慢慢地与皇帝说道:“城南聚的那乞丐并非是长安故有的,而是从别处来的……”
“别处来的?什么意思?”皇帝惊疑地看着武旦。
武旦说:“儿臣对一些乞丐做了询问,他们有从夏州方向来,有的是从丰州方向来,有的是从灵州方向来,有的是从凉州方向来……”
“什么?”皇帝震惊地弹坐而起,抻起身体向前倾,瞪着武旦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激动皇帝的面色更加显得不好了,武旦很是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儿臣猜测,可能关内道也出现了旱情,但是被下面的官员给瞒报了!”
“什么?关内道也出现了旱情?”皇帝轰然倒在了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皇帝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武旦又惊又惧又急,扑倒在皇帝的榻前,急切地恳请道:“父皇,您别着急,这些只是儿臣的猜测,或许,或许儿臣猜错了呢?”
“不,你猜得应该没错,关内道肯定是出事了。”皇帝怔怔地望着屋顶说:“你一向稳重,无把握的话是不会在朕面前来说的。你必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事实了吧?”
武旦垂下了头,不忍跟皇帝说太多实情。
皇帝也不勉强,只愣愣地望着屋顶,一言不发。
一时间屋里寂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压抑极了。
过了许久,皇帝才开了口,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武旦欲言又止。
“还是要让朕去跪太庙,自请罪罚?”皇帝悠悠地问道,武旦还来不及想怎么应对,就听得皇帝的嗓音突地拔高,嘶吼道:“要朕去自请罪罚,难道都是朕一人之过吗?凭什么?这天下又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凭什么要朕一个人去自请罪罚?”
“皇上,您别这样,别跟那些腐儒们一般见识!”冯英急切地奔到皇帝的面前,一边端了茶水给皇帝饮,一边给皇帝顺着胸口。
“朕是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可是他们要与朕一般见识!”皇帝一巴掌就将茶碗打开,茶水泼洒了冯英一头一脸,冯英也不敢擦顶着满头的茶汤一个劲儿地给皇帝顺气,可是他越是忙活皇帝越地的气不顺,抬手一掌又打在冯英的脸上:“给朕滚远些。”
冯英连滚带爬地退开几步,缩在榻脚嘤嘤哭泣:“皇上,您别这样,您要保重龙体啊!”又眼泪汪汪地望了武旦:“太子,您劝劝陛下!”
“父,父皇……”这样歇斯底里的父皇,是武旦从未见过的,着实将武旦给吓着了。
“这些混账东西们,吃朕的,穿朕的,朕为他们养父母妻子一家老小,平日里山呼万岁、英明,只晓得奉迎拍马,正要用他们的时候便又是朕的错了,全是朕的事了!”皇帝犹自怒火冲天地大骂,越骂越生气,最后红目赤红地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朕要将他们晓得朕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