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家继续埋头逃命。
白天赶路,速度也快多了。
沿着干硬的泥土小路一直往前,他们离京师越来越远。
逃出生天的崇祯帝精神似乎好了些,坚持要下来自己走,但他身体太弱,只走了两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直接晕了,失去知觉的人特别沉重,一个人驼着太吃力,朱慈烺叫人弄了个担架,抬着他走。
持续的春旱,使两边荒野土地焦黄龟裂,无有绿意,偶尔看到些杂树草丛,也是要死不活的枯黄着。这是京师近郊的环城小路,太平时期村落行人并不少,可现今……
寂静荒凉,没有一点生气。
途中,他们还看到几具饿殍干尸,就那样倒伏在路边,骷髅似的干巴巴,只剩一张皮,不成人形,还不时有蛆虫爬进爬出,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被野狗啃食,残肢断臂,就那样散在边上。
公子哥成忠看着干呕了几声。
一行人埋头赶路实在无趣,不甘寂寞的郑大海就拿他取乐:“我说成小娘子,你有几个月了。”
朱慈烺回头眼一瞪,这人就嬉皮笑脸的滚前面去了。
不多时,他们到了卢沟河边。
朱慈烺发现河水并不如想像中的深,应该是春旱闹的。
大伙补了水,在一水势较缓处淌着齐胸深的水过了河,就那么的湿漉漉继续沿着杂草众生的河岸走,官道好走,而且不会绕路,可朱慈烺更怕被闯兵沿着官道追来逮个正着。不多时,一行人已经绕过宛平城,到了卢沟桥另一边。
卢沟桥两头并无驻哨闯军。
桥东的宛平城上飘得也全是大顺的旗帜。
这宛平城原是崇祯帝修来拱卫京城的拱极城,是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可这么重要的城楼上也无几个军士在巡守,估计全丧心病狂的追饷去了,远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马。
他们绕过官道,就此由西南方转向东南,晌午时路过弘仁桥,晚上歇在芦城乡。第二天,一行人路过北威村镇、庞各庄镇,天黑尽时,到了礼贤庄。
估摸着已经离京师百多里了,安全更有了保障,大伙心情更轻松了。
明天的目标是安次。
这是他们两队人预先约定好失散的重聚地点。
次日,朱慈烺的队伍拐上了南下的官道。
久不下雨,天已经热得跟盛夏似的,在太阳底下赶路,晒得跟熬油样,汗水都带着油光,沙尘又大,连天空都灰蒙蒙的,这旧时官道也不过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士路,路人个个蓬头垢面,和着汗水凝成泥,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风一吹,沙土满天,吃了满嘴泥的郑大海骂骂咧咧的呸着。
往南逃难的人也多了起来。
脸上糊着泥,朱慈烺并不担心被人认出。
扶老携幼的难民多是京师口音,应该是新近被闯顺军追饷逼出来逃难的,个个神情凄惶,可毕竟看着还像个人。另一些外地流民,就是长期流浪的,神情麻木、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枯尸似的眼神动也不动的盯着你,让人不寒而栗。
路边饿殍干尸也多了起来。
有些死得奇形怪状、神情狰狞,残缺尸体也多,明显是死于兵刀之手。偶有还未死透的,骷髅似的脸上,只眼珠间或一轮,表明他还是个活物。
上了官道,他们就不断在道路两旁仔细搜寻。
进入安次境内不多久,眼尖的贾仁最先在个土桥墩上,发现了一个变形“朱”字,字后面有四个点,总算有了消息,朱慈烺心里一喜,再不迟疑,带头往前走。
这是他前些天就特意教会他们,用来联络的,连不认字的小猴子都会写,几个点就表示有几个人。这说明他们全都活得好好的,而且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
担架上的崇祯帝现在是醒着的,可他持续在大热天赶路劳累下,居然开始咳血了。
这让朱慈烺十分担心。他可不想崇祯帝没能死在景山,没能死在皇极殿,没能死在地道,最后却死在了逃亡路上,那他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行不多久,已经有几个青壮流民盯上了他们的包袱,却又慑于他们全是青壮,且弓剑刀枪齐全,不敢动手。
朱慈烺不敢多事,只加紧赶路。
这毕竟是官道,沿路村落并不少,但如今都残破废弃了。
约莫十七、八里路,经过七个小篆朱字,路过陆坝乡时,一衣衫整洁的队伍赶上了他们。
这队伍十多人,有老有少,青壮五、六名,全都配有腰刀弓箭,雄赳赳的走在队伍前面,中间俩驴子载着行李和孩童,驴子后面是辆乌布篷马车,由一棕一黑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车轱辘印迹很深,车外还跟着个穿粉红比甲的美貌小丫头,瞅着应该是南逃官绅或商人士族。
朱慈烺暗自笑了笑。
这种乱世还这么招摇,生怕劫匪流寇不知道目标似的。
超过他们时,这队伍青壮全都紧张的按刀戒备着。
呵呵,这年头,谁看谁都像剪路匪啊……
为防万一,朱慈烺一队人全都低下头。
一阵猛烈的热风扑面而来,掀起了满天尘土,也掀开了马车垂着的素绫车帘。
朱慈烺紧闭嘴唇,仰着鼻息,侧头避开热风,免得吃上满嘴沙,无意中一望,刚好和朝外望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他就突然跟触了高压电一样,蓝幽幽的电火花顺着他的视觉神经末梢,噼里啪啦的传到他的大脑中枢,只炸出赤丨裸丨裸的三个字:
……前女友!
朱慈烺当即给电得楞在当场,嘴也张得大大的。
无孔不入的风沙拼命往他嘴里灌,呛得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忙不迭的吐沙子,再抬头时,马车已去得远了,什么都看不到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队,朱慈烺垂头丧气的踢着小石子,如果不是这操蛋的穿越,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如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头杀千刀的猪了。
孙传雄追上来告诉朱慈烺:“这是太医院江院判江林昊的马车。车夫是他的老管家。”
江林昊江院判,朱慈烺当然是认得的。
此人医术十分高明,特别一手针灸术,活人无数,京师人称“金针江”。
朱慈烺见过他几次,不过印象更深是他的独生女儿——江丽人。这女子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名噪杏林,被京人尊称为“女公子”,连长在深宫的朱慈烺都听过她的名声。
马车里应该是江丽人父女。
朱慈烺盯着前面招摇的马车,不无惋惜的想:这么漂亮的女大夫,给流寇当押寨夫人实在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