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过丑时,蒋氏就到了陈芸的房里,和周嬷嬷一起就陈芸喊了起来,开始为她开脸,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特意请来的全福嬷嬷为陈芸梳着头发,蒋氏的眼泪不断地淌下来。
女儿就这么要嫁人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也是人到中年才意外得来的最珍贵的宝贝。
曾经她那么担心,自己和陈芸太大的年纪差,会让她无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出嫁。
也因为第一个女儿婚事上的遗憾,她更加想要陈芸嫁个如意郎君,过得一声顺遂。
可是女儿如今真的长大了,出嫁了,她又觉得不舍得。这短短十六年,女儿又总是常住外祖家,她真的还没相处够呢。
“芸娘……”
蒋氏话未出口,就已经哽咽。
“老太太莫伤心,二娘又不是远嫁,都在京里,以后就是平日里二娘没法来侯府串门子,每年夏天去西郊避暑也是要看到的。”
一旁来帮忙的鲁氏和姜氏看着蒋氏泣不成声的样子,忙不迭的安慰起来。
陈芸这时已经上完妆,戴上了沉重又华美的凤冠,换好了喜服,转身看着蒋氏哭的颤颤巍巍的身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尽管蒋氏生她时就是中年,但是这些年感觉一直都是精神矍铄,就是头上鬓角全白也不显老态。
平日里腰背挺得笔直,虽然在京都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府夫人,骨子里仍然有些抹不掉的将门虎女的英气。
可是现在,陈芸竟然看到了蒋氏垮下的肩膀,头上的白发亮得刺眼,她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觉到蒋氏的衰老,感觉到明明白白的不舍和她因爱而生的软弱。
“二娘,快别掉泪,小心妆花了。”
看着陈芸也开始哭了,周嬷嬷赶紧擦着眼泪制止,让丫头过去给她补妆。
大秦不流行“哭嫁”,女子出嫁都要喜喜庆庆的才好,这样以后的生活才能越过越好。
“快些,吉时要到了。”
门外一直盯着时辰的喜婆开始催嫁了。
毕竟出嫁是件喜事,女婿也算体面,蒋氏也在众人劝解下很快控制好了情绪,带着已经补完妆的陈芸出门,来到堂屋。
大红的喜服和缀着各色宝石的头冠十分夺人眼球,陈芸一进屋,屋里等着的众亲戚女眷就觉得半个屋子都被照亮了一般。
“当年娘娘就是号称“京都明珠”,那样灵气的美人儿老婆子已是平生仅见,如今二姑娘,竟然也毫不逊色……”
应平侯府一个本家姑奶奶叹息般的赞美道。
“是啊,要么怎么说亲姐妹呢,还是老太太会调理人啊,侯府竟出美人了……”
“二姑娘长得和娘娘从前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啊……”
旁边的人也跟着赞叹。
而在角落里的琪姐儿看着陈芸那华丽的嫁衣和头冠,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再听到这些人都夸起陈芸像宫里的娘娘,一时间脸上晦涩难掩。
想想老天真是不公平,既然让她投生侯府,就该生而高贵,相近宠爱荣华,偏偏又让她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姑,各种被她比下去,就连长相,也不尽如人意。
明明宫里的娘娘那么美,为什么偏偏自己就一点也不像她。
很多时候琪姐儿都觉得,宫里的娘娘那么喜欢陈芸,也许就是因为陈芸长得像她的原因,而她这个亲侄女,像父亲,却不像姑姑。
而这边听着大家都夸陈芸,蒋氏的心情也逐渐有些好了起来,与有荣焉的样子。说起来,她的两个儿子都像自己,普通人一个,但是这两个女儿,长得都像爹,相貌上十分的出众。
蒋氏本人年轻时,长得也就堪堪清秀而已。但是能被她看中的,当初落魄侯府的大公子陈平,可真说得上是芝兰玉树弱官人,唇红齿白小郎君。
就仅凭当年的一张脸,能力平庸,家世普通的老侯爷就当了大将军的女婿,也跟着把侯府提了起来,可想而知是有多俊美。
作为新嫁娘的陈芸,听着各种不太熟的亲戚七嘴八舌的夸奖自己,内心毫无波澜,她此时是不需要有什么表情的,只要低头羞涩就好。
她发自内心的觉得大家吹捧的略夸张了,她姐姐那是真的美,不然也不可能是先帝宠妃了。就是现在陈蓉那种入骨的美艳,比之年少时的绝美还更加的有风韵了。
但是陈芸认为自己就差得多了,明明她和陈蓉有七分像,五官也是精致,但是比之陈蓉的美艳大气,她偏偏就是看起来略寡淡,若是病弱些就更是无端的看起来楚楚可怜了。
她一直不想承认,自己的这张脸,最适合的风格还就是那种清纯白莲花。
明明有那么多华贵的首饰,但是只能走清淡风格,打扮的太贵重看起来就是有点违和。
明明骨子里特别的“女权”,身手也不弱,但是仅凭相貌看,人就是显得弱气,不能一眼看上去压住人。
这可真让人扼腕。
又在堂屋等了一会儿,喜婆过来报信,说新姑爷带着人过来了,在门口一口气作了八首催妆诗呢。
众人又开始各种赞美艳羡,把谢二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就连陈芸自己,都有点觉得也许嫁给这个也排行为二的,也许未来可期呢。
但是,很快的,她的那点微弱的念头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真正的吉时到了,陈芸被喜婆在头上盖上了盖头,掩去了容颜,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门口。
外面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场面十分的热闹。
被引导着给父母磕了头,听到老侯爷按照规矩念完训词,陈芸就迈过门口的火盆,被大哥背在背上,一步步稳稳的往外门走。
“到了谢家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就派人回来给我说。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也让人回来说。”
在把陈芸背上花轿前,陈家大哥语气沉稳的说道。
这是陈芸最亲近大哥的一次,小时候她一般和予溪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和大哥一年往往都说不了几句话,此时听到大哥这样说,也觉得心里一阵热流。
“恩。”
陈芸趴在大哥宽厚的肩上,低低的应道。
亲人都这么疼爱她,这辈子真的没有白活,以后她也会好好的在谢家让自己过得好,不会怂的。
“我的芸娘啊!”
蒋氏目送着陈芸上了花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这是她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是她人到中年挣着命才产下的明珠,她万千宠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女儿的眼前。
该嘱咐的早就说过一千遍,嫁妆和私房都是把所有能给的全部都给了,陪嫁的丫头都是她精挑细选了几年的,配房也都是早早备下的,可是蒋氏依然觉得不够,依然担心女儿会过得不好,她从几天前就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回吧……”
老侯爷揽住了蒋氏的肩膀,将老妻扶了回去。
最小的幺女也终于出嫁了,他也少了最大的牵挂,只是心头,也变得空落落。
一路上在花轿的颠簸中,陈芸眼泪汹涌而出,只能轻轻用喜帕压着眼睛,一边庆幸古代没有什么夸张的眼妆,一边慢慢的平复心情。
敲锣打鼓了小半日,陈芸才感觉到花轿停下。
喜娘掀开轿门,把陈芸搀扶下来,随后递给她一块长长的红绸,她感觉另一头也被谢二牵住了。
俩人默默的走了一小段路,经过好几道门槛,最后又垮了一个火盆,才在堂前停住。
像提线木偶一样拜过天地,陈芸又被簇拥进了新房。
折腾了这么一阵,陈芸早就被沉重的凤冠压出了一头汗。
“新郎官,掀盖头吧……”
听到喜娘的声音,陈芸窸窸窣窣的等了一阵,才被一杆秤掀开了头上的盖头。
入目是个身材瘦削,长身玉立的身影,谢二郎的长相不是陈芸喜欢的那类清俊通脱,眉目朗阔的少年型,让她只看了一眼就没有继续打量的欲望了。
谢奕作为京都知名的玉郎,必然是俊美的,有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挺鼻薄唇,唇色殷红,不点而朱,眼神顾盼流转间,风流多情的样子。
比起陈芸,谢奕倒是对自己的新婚妻子长相还挺满意的。
作为风流才子,他一向不喜欢浓艳绮丽型的女人,觉得那种浓妆艳抹下的俗艳,烟火气太重了,他一向喜欢清丽绝伦的佳人,而陈芸看起来正好是他喜欢的那类。
“新娘子真美啊……”
“和咱们二郎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围观的女眷中,因陈芸少出来交际,几乎都没有见过她,因此乍一看竟是这样的丽人,都觉得出乎意料。
陈芸只能装作羞涩的一直低着头,安静的听从喜娘的各种摆弄。好不容易谢二离开了,屋里围观的也都离开了,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二娘,姑爷回来的时间还早呢,先吃点东西吧……”
大半天下来,陈芸几乎粒米未沾,水都没喝上一口,周嬷嬷瞅了空,让容和端来了一盘小巧的枣泥糕,提醒陈芸赶紧吃了垫垫肚子。
“快快,帮我把头冠拿下来,肩膀都要压掉了……”
陈芸呲牙咧嘴的吩咐容与给自己卸下那沉重的头冠,随后飞快的灌下一盏茶,又狼吞虎咽了半盘点心,这才觉得活过来了。
因为早上起得太早,陈芸趴在床上休息时还小睡了一会儿,等周嬷嬷喊她起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压箱的避火图之前她娘蒋氏已经安排一个久富经验的老嬷嬷给她讲过了,陈芸想着以后这个男人要睡一辈子的,便特意沐浴后涂了独家秘制的香料。
蒋氏给陈芸陪嫁了四个嬷嬷,内务和贴身伺候一般是周嬷嬷,人事和奖惩等都是郑嬷嬷,还有一个专门管厨房和调养的赵嬷嬷,另一个是通晓医术擅长妇科的孙嬷嬷。
陈芸身上涂得香料,就是孙嬷嬷带着人做的。既能美白养肤,让皮肤更水嫩紧致,味道又稍微带点能催情的作用。
夜色深重了,陈芸沐浴后没多久,谢奕也带着一身的酒气过来了。
先在隔壁浴房也洗过后,他深嗅了下进屋时就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当他看到坐在大红的喜床上,肌肤白嫩润泽,看到他后垂下头看起来十分羞涩的新娘时,心里顿时一动。
两个人都算是老司机了,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前世男朋友交了好几个,日本和欧美小电影都看了不少,因此新婚夜在一起也算得上愉快。
帷帐垂地,被翻红浪,也不算辜负那对彻夜垂泪的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