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十六岁了,今天,十六岁。
十六年前的今天,野云山的南坡上长满了萱草。
就是树下这株不起眼的青色植物。
老瞎子在她那个粗豪老爹面前瞎叨咕了两句,就定下了她的名字,跟阿桂、阿兰、阿花不一样的名字。
之后每年的这个日子,山上都会大摆席宴,她那个老爹必会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宝贝闺女快快长大,长大找个好婆家,爹等着女婿孝敬哩,等着抱外孙子哩。”
现如今,爹没了,也没有人再记得这个日子,更不会有人再帮她庆祝这个日子。
她恨,恨自己的无用,报不了仇,唯剩下凌辱。
天气说变就变,月色还好,春雨却落了下来。
雨线细细密密的打湿了那株萱草,打湿了哭泣之人的薄薄衣衫。
去而复返的男人悄悄站在池塘后的幽暗角落里,面容冷肃,眸光凉凉。
那份的惊慌,那份的无措,原是怕他把那株草给毁了……
‥‥‥
易子胥越来越忙,时常会出都城办差,十天半月都不见人影儿。
夏末的一天,当小院的下人在半道上拦住下朝后的他,向他禀明来意后,他当街愣在了马背上。
他没有回府,直接穿着官服去了小院。
窗台上多了盆萱草他是知道的,而那盆萱草开了花,他却不知道。
娇黄娇黄的花朵就像是一个个长长的小喇叭,花瓣卷曲外翻,虽然比不上牡丹华贵,比不上芍药妖艳,却有着异样的低调温馨。
撒萱儿低垂着眼睫站在窗前,手指轻捏着一片花瓣,脸色很差。
忽的,她皱眉捂嘴,往房外跑去。
恰好走到门口的男人被她撞了个满怀,下意识伸臂揽抱住了她。
她抬头快速看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然后一把将其推开,奔下石阶就是一阵干呕。
她怀孕了。
而且反应的格外厉害。
易子胥站在门口,看着她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面色复杂到了极致。
见孙妈端了碗清水出来,他伸出了手。
可就在手指要触碰到碗沿时,他又变了主意。
见他摆手,孙妈沉默着将水端到了撒萱儿面前。
撒萱儿喝了两口,在那股恶心感渐渐退去后,面无表情的与门口的男人错身而过,径直到床上躺下了。
“郎中怎么说?”易子胥居高临下的问。
孙妈站在石阶下,如实作答,“说是有两个月了,让注意休息。”
“你去吧。”
“是。”
关了房门,易子胥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每次见面,不是他先动手去轻薄撒萱儿,就是撒萱儿先出其不意的偷袭他,等打起来后再开口,自然不是咒骂就是讥讽,所以两人从未有过正常的交流。
孩子……
有个孩子……
他觉得手心里有些潮湿,往官服上蹭蹭,扭头看向了窗台上的那盆茂盛植物。
开花结果……
结果……
将视线落向侧躺着的人脸上,眼睫阖落着,鼻翼微微一张一翕,似是睡着了。
他起身离开。
院子里,孙妈正候在院门口那边,“大人。”
他止了脚步,“我还有公务在身,傍晚再过来。”
“大人,小姐她……”孙妈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今天,她问郎中要药来着……”
“什么药?”
“……红花。”
易子胥陡然转身大步走向了房间那边,可是,走到半途却又停下了。
他站在那里矗立了许久许久后,又转身大步走向了院门口,“没有我许可,不许她乱吃任何东西。”
“是。”
‥‥‥
世上的事,就是巧合连着巧合,另一边,易府上也有了喜信儿。
当薄欣喜不自胜的告知丈夫自己有了身孕后,好半天过去,易子胥才在脸上扯出了一丝笑。
易家惨遭灭门,如今能延续香火,该是天大的喜事不是吗?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的感觉却怪怪的。
当得知小院里那个女人有孕后,他的心会抽痛,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她的身体会不会吃不消,虽然,每次见面都会欺负她……
而当得知妻子有孕后,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是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她才是自己明媒正娶过来的。
说服自己,她为易家生儿育女,才是理所当然的……
薄欣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络绎不绝的贺客都快将易府的门槛给踏烂了,皇帝和皇后也先后派人送了赏赐过来,易子胥又是忙着会客、又是进宫谢恩,自然无暇顾及小院那边。
他有想过夜里抽时间过去看看,可是,一想到孙妈的话……
一天……
两天……
三天……
五天……
十天……
撒萱儿等不来送药的郎中,也不见肚子里那个孽胎的爹,就只有让孙妈去给自己去抓药,可是孙妈都是充耳不闻。
几次三番下来后,在一天夜里,她终于顿悟了。
孙妈的态度,自然就是那个恶魔的态度。
他不许落胎,那便是要让这孩子生下来。
二人仇深似海,他要这孩子作甚?
呵呵,自然是拿来折磨泄恨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恶魔当真是禽兽不如呢!
大仇,是难报了……
子时过半,正在沉睡的易子胥突然从床上坐起。
薄欣被他惊醒,睡眼朦胧的问,“怎么了?”
易子胥捂着心口,眸色深沉的抿唇不语。
他的心,在莫名揪痛,不是很痛,却无法忽视……
笃笃笃,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人!大人!”
“发生了什么事?”薄欣坐起了身。
易子胥一声不吭的下地,疾步走向了门口。
开门,见到站在石阶下的心腹,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嗓音有些沉哑的问,“何事?”
心腹两步跃上石阶,在他耳畔急急低语。
一大段话,他却选择性的只记住了两个字──投湖。
薄欣已披了衣服下床,“夫君,怎么了?”
“有点紧急公务,去去就回来。”
易子胥先是如风般掠进了房间,在拿了外衣后就急急离开,留下了满腹狐疑的妻子独自站在门口……
‥‥‥
撒萱儿投湖自尽,及时被守卫救回,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当易子胥到了小院时,正巧孙妈拿了满是血污的被褥步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