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昭又被气得犯迷糊了,只能歪靠在玉佣内苦哼哼。
叔伯皋似是心绪也不佳起来,在阴森森睨视了她的尸体一会儿后,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发妻,走了。
真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秭昭想,姜后的死因,无外乎两种。
主动自尽与被动自尽。
主动自尽,是因为被丈夫的无情、灭族的痛苦折磨到绝望,干脆一死了之。
被动自尽,是不想死,却被丈夫无情赐死,然后,被人强行辅助着……
至于,她为什么能在死后还以王后之尊葬入王陵,自然是天子的为王之术了。
唉,自古以来,臣民百姓就是这么被糊弄的,历史真相就是这么被掩盖的……
‥‥‥
人活着的时候,每每一个不经意回首,就会忍不住感喟光阴的流逝之快。
而被困于地下逼仄一方的秭昭,就像是被扔到了光阴无涯的荒野里,回望是死寂无边,前望是无边死寂。
在这片死寂里,她偶尔能见到的活物,就只有叔姓变态一个。
她校对时间的方式有两个,一是从变态的言语中获取,二是从光阴在变态脸上留下的痕迹来估算。
有一次,变态来了,却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
秭昭看得出,他心情不佳。
特别是他离开时脚下的那几次迟疑,让她更加确定,这是有话想说而没说出来啊。
等变态再来的时候,眼角上又增添了不少细纹,秭昭估摸着,他已经年逾不惑了。
起先,他仍是沉默。
而沉默中的那几次欲言又止,被秭昭在玉佣中看得十分清楚。
他转身要离开了,脚步却一如上次那般踟蹰。
“夫人……”终究,还是开了口。
秭昭瞥眸看过去。
天子的脊背,仍旧挺阔宽广。
岁月非但没有蹉跎掉他身上的一丝傲气、锐气,还让那股子王者霸气更盛。
他仅是微微侧了侧头,秭昭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语气很是低沉犹豫,“莘国……”
玉佣中,秭昭先是稍稍一怔,而后就缓缓垂落了眼睫。
“聪是饮鸩自尽的……在六年前。”
原来,他上次来,已是六年前的事情……
“莘人很好。”
“莘国百姓也很好。”
叔伯皋干巴巴丢下两句话,走了。
许久许久之后,秭昭在玉佣中低着头无声无息的笑了。
那笑,凄凉又无奈。
虽然变态没有直言,但她知道,她的母国已经不在了。
在老天子晚年,封国之间就已经出现了吞并现象,而且,势态愈演愈烈。当年,甘国找了个芝麻大的借口攻打莘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在想,灭莘的,当是甘。
她在想,不知聪在饮鸩自尽前,有没有后悔当年除去了胤。
若是有胤在,莘,是绝对不会被灭的……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在与不在,亡与不亡,她已经都不在乎了。
因她无愧于莘国王族,无愧于莘国百姓,更无愧于……莘人。
‥‥‥
叔伯皋那个参照物已经好久好久都不来了。
秭昭寻思着,一个正常人的寿数左不过七八十年,在他没被葬进来之前,她对时间,还是有个大致估算的。
嗒、嗒、嗒……
有脚步声入耳,可是,听起来有些迟缓,有些沉重。
她疑惑的扭头看向石门那边。
是谁呢?除了那个变态,还能有谁会来到这个地方?
工匠?陵寝早就修好了啊。
守军?这王陵内部注定是禁地,没可能啊。
那是……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怔住了。
华鬓、皱纹、背微驼……
他是他,可是,若不是那一身帝服,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敢认了哩。
年老的大焱天子在一步步走近,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蕴藏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在玉佣前止了步,缓缓在嘴角扯出了丝笑,连声音都变得那样苍老了,“夫人,好久不见……”
秭昭再恨,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是老了,也是个英朗的老头儿。
叔伯皋在静静凝视了玉佣一会儿后,慢慢走向了石床那边。
他的视线有掠过姜后的棺椁,但,就仅是一掠而过而已。
他似是有些疲累了,费力弯膝坐在石床的一个边角上,用一只手掌抚向了石面。
那个地方,是他将来要躺的地方。
惧死吗?秭昭在想。
不知过了多久,叔伯皋才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石床边缘的雕纹,一边低低缓缓开了口,“人上了年纪后,就特别爱回忆过往。”
“有时候,很想找个人叙叙旧,可是放眼后宫朝堂,哪里还有一个旧时人……”
暗暗灯影下,有股子苍凉渐渐晕染了整个地宫。
秭昭冷冷斜睨着那个孤独老者,不得不充当着一个最佳的倾听者。
“寡人一生,重于权位,以为坐上了王位,就是坐拥了全天下。怎奈,老天子晚年昏聩,让部分封国势力扩张严重,致使王权衰微。寡人自继位起,就着手忙于制衡各方势力,努力修复共主特权,可惜……”
“昨夜,寡人于梦中惊醒,心境陡然澄明,皇图霸业,原是身外之物罢了,吾所栖之地,仅此方寸矣。”
叔伯皋手拍石面,长长一声叹息,道尽对命数有涯的无奈与开悟。
继而,他的语气转为寂落,因面庞侧背着玉佣,秭昭只能看到他的满头华发,“夫人可知,寡人羡慕嫉妒了胤一生?”
秭昭的视线深深锁住他那微驼的背。
叔伯皋用手按着石床费力起身,脚步凝重的走向玉佣,眼睛里似是有两簇诡异火苗在隐隐跳动。
秭昭莫名揪心,背靠玉壳,做屏气状。
叔伯皋止了步,一双眼睛似要穿透玉壳,直视内里的灵魂。
久久静默后,他从袖中掏出了块帕子,往玉佣的头顶、面颊上轻轻擦去,语气低柔而宠溺,“这么久没来,都落浮尘了……”
秭昭站在玉佣中,一眼就能看到他的眼底深处。
那里面的东西,似是……
“阿昭……”
一个激灵,秭昭僵住了。
若是**还活着,必定得落一地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