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央带着白二离开后,院中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邹奕在温凉的白玉墩上坐了一会儿,看晨风吹下一树梨花雪白,洋洋洒洒落在发间,恰似暮雪白头。
而在愈渐浓郁的花香中,渐渐蕴散开一丝酒香,香气清冽甘醇,是绪央所酿梨花酒独有的味道。
邹奕站起身来,见石桌上温酒的炉火依旧燃着,炉火旁还摆放着几只白瓷杯盏,里面已经落了一层梨花,便拿起其中的一只,就着花瓣为自己斟上了一杯热酒。
酒刚入喉,邹奕就感觉脚下的土地忽然颤动了起来,随着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门口处也刮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的旋风。
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也就在这刹那的光景里,邹奕忽然觉得腰上一紧,紧接着身体就腾到了半空中。
“啊!我今天居然捉到了一个凡人!”
箴九嘴里叼着邹奕的腰带,喜不自禁地晃了晃自己庞大的兽头。
他本意不过是来绪央这里偷壶酒喝,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地遇上了一份儿下酒菜,真是意外之喜!
他叼着邹奕跳出自己八师兄的院子,跃身几步就到了一处山溪泉眼旁边,微微一甩头,就将已经被晃得七荤八素的邹奕囫囵扔进了溪水中。
邹奕被冰凉的溪水冻了一激灵,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被眼前的妖怪当成了今天的饭食。
箴九蹲在岸边,和泡在水中的下酒菜搭起话来。
“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院子里?”
“你打扮得好奇怪,是有毒的那种人吗?”
“有毒的话是不是会更好吃?”
“我还没吃过凡人,直接吃下去会拉肚子吗?”
邹奕:“......”
箴九见下酒菜泡了有一会儿工夫,觉得应该是洗干净了,就打算将人从水中叼起来。
邹奕见势不妙就想先沉入水里跑了再说,箴九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这下酒菜没洗干净,就在岸边又等了一会儿,谁曾想等着等着水面上就只剩下了一条水纹。
“居然想跑!”
箴九大吼一声惊起山中无数鸟兽,沿着溪水跑了几步就发现下酒菜已经上了对岸。
邹奕的衣服经由溪水一泡已经紧贴在了皮肤上,走一步都好像拖着千斤的重担,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脱下,那想拿他下酒的庞大妖兽眼看着已经追了过来。
箴九气哼哼地跳到对岸,伸过脑袋就想把邹奕叼回去,邹奕弯腰护头,箴九这一下便正好咬上了他腰背的肌肉。
邹奕还没如何,却看到身后的妖兽惨叫一声,忽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纤弱少年。
箴九捂着下巴跌坐在地上,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就在他牙齿不小心碰到邹奕皮肤的瞬间,嘴里就好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又痛又麻。
邹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想要吃自己的妖兽忽然变成人的模样,也不敢掉以轻心。
箴九托着自己暂时动弹不得的下巴,左思右想也理解不了一个凡人为什么能伤得了自己,难不成真有毒?
可有毒的东西他吃过不少,毒成这样的还真是空前绝后......
邹奕身上还穿着泡了水的衣服,被林间的风一吹就变了透心的凉,他索性将上衣脱了,只穿着一条裤子反倒比之前还要暖和些。
箴九简直目瞪口呆,“你——嘶——你怎么——嘶——”
疼得根本张不开嘴。
邹奕谨慎地看着正龇牙咧嘴的纤弱少年,小步缓缓向后退着,谁知道一只脚刚踏入林中,就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然后就被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光头童子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后腰上。
箴九看着眼泪汪汪的小童子,忽然裂开嘴,“哈——嘶——”
小童子发现箴九打算笑话自己,捂着光头哭地更加凄惨。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粉衣童子也跟着追了出来,见到有箴九在,便躬身行礼道,“牧珂拜见师叔祖。”
来的正是清晨邹奕初到溯蒙时见到的守山童子,对箴九行礼后,也对着邹奕拜了一下,“代问绪央师叔祖安。”
行完礼,便跑到光头童子旁边,小声安慰起来,“不要哭啦,很快就会长出新头发来的!”
光头童子抽噎着推开他,“我......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我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想到自己又一次没了头发,顿时哭得越发伤心了。
一旁的箴九听到牧珂提及“绪央师叔祖”,忽然有了一种将要大难临头的预感。
而邹奕听到童子唤妖兽师叔祖,也隐约猜测到面前这个或许就是绪央的某个师兄弟。
两个人面面相觑。
箴九:“你认识我八师兄?”
邹奕:“我和绪央一起回的溯蒙。”
箴九:“......”
能被八师兄带回山中的凡人......想想除了他上次提及过的夫人,根本也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而他不仅把未来嫂嫂当成了下酒菜,甚至还看到了他不着寸缕的上身!
箴九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自己从八师兄手里活着见到明天日出的可能,觉得前方简直就是一片血海地狱。
邹奕也发现自己大约已经脱离了险境,弯腰拾起地上还滴着水的衣服,用力地抖了几下,就打算套回到身上。
电光火石间,箴九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扑住衣服的一角,捂着眼睛大喊一声:“嫂嫂!我知道哪里有能换的衣服!”
邹奕试着拽了一下自己的大衣,果然像坠着千斤。
“那就有劳了。”
箴九的眼中窜起了希望的小火苗儿,转瞬间,状如赤豹的巨兽便再次出现在了溪岸边。
他用尾巴小心地卷起邹奕的放在了自己脖颈处,顺便用嘴巴叼起了不远处那两个后知后觉的小妖,“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光头童子觉得自己要被杀妖灭口了,连哭都忘了,绝望地薅着粉衣童子的垂髫。
粉衣童子痛的花枝乱颤,“我的花瓣都要被揪秃了!”
箴九咽了一嘴的牡丹花,苦得皱起眉头,“不要吵!一会儿给你们做饭吃!”
因为照顾身为凡人的邹奕,箴九并没有跑得太快,相比他平时的速度,这一次简直平缓得像是在山间散步。
而对于邹奕来说,则已是在风驰电掣中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肖天师的话——几千年道行的大浪妖!先关铁笼子后关办公室你居然还活着!
都是同门师兄弟,他的绪央却温柔纯良得如同天使一般......
不多时,箴九就带着邹奕来到了半山腰处的小房子前,他将邹奕放下,自己则幻化回人身,小心地四处看了看,才推开屋外围着的篱笆院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团黑色的布料走了出来。
“嫂嫂快换上吧!”他将手里的黑布一笼统塞进了邹奕的怀里,邹奕展开一看,发现是一件布料针脚都非常精致的男子深衣。
看得出是被有意存放过的,除了被箴九团拢后留下的浅浅皱褶外,只在交叠处有几道很深的折痕。
邹奕已经被冻得好像连骨头缝隙都结了霜,此时也顾不得再询问衣服的来历,展开后就穿在了身上。
两只小妖好奇地在四周张望了一会儿,光头童子忽然大叫一声,“是白炎师叔祖!”
说时迟那是快,白二所化的八尾天狐已经落在了篱笆院外,落地时掀起的气流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箴九!你又跑我屋里偷什么吃了!”
转而就发现了一旁换了打扮的邹奕,“你不是在老八的院子里吗,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箴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右腿微微后撤,眼看事情败露就想拔腿逃跑。
邹奕看了一眼箴九,一脸平静地叙述道,“是我捉鱼时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白二狐疑地转看自家小师弟。
箴九收脚站正:“我是做鱼的那个。”
正说完,绪央也紧随其后落在了院门前。
他刚一落地就幻为了人形,看到邹奕也在正想问他怎么到了这里,就发现他不仅换了装束,连头发也是湿漉漉。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绪央赶忙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男人的手,也是异常的冰凉。
邹奕看着绪央担忧的神情,心里的温柔不禁蔓延出了眼底,连冻僵的嘴角也扯出了一个笑容,“不碍事。”
绪央自然是不信了,他先解开邹奕腰间胡乱系上的扣,将深衣整理了一下,重新系紧后又在外面给他披了件大氅,随后看了眼旁边的箴九,一语中的:“是不是小九和你胡闹了?”
箴九看到绪央满含深意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把真相竹筒倒豆子地和盘托出,,“我本来只是想去你院中偷壶酒喝,没想到看到了......”
邹奕忽出声接道,“师弟说要给我做鱼,盛情难却,只好跟着来了。”
箴九一愣,“是的!我特意来给嫂嫂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