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多年,偶相逢之后,陈金和李香兰之间已然没有了丝毫的仇恨——陈金大男子主义是有的,但自有枭雄气质,且本身就对李香兰心存愧疚,自然不会心存芥蒂,那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而李香兰这些年历经商海浮浮沉沉,见惯了社会上的蝇营狗苟,对当年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一些陈金的想法了,再者有着如今这般身份地位有,身为女强人的她,当然不愿意在任何情况下,显露出小女孩或寻常妇道人家那般小心眼儿。
女强人嘛,总要比大多数人大气、大度些才对。
而随着心性的成熟,李香兰渐趋现,也不得不承认,自从和陈金离婚之后,她之所以毫不懈怠地努力拼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和陈金赌气,希冀着将来总有一天,会登上一个让陈金都觉得高不可攀的地位。而在这漫长的征途中,她后知后觉地现,自己竟然无时不刻,都在刻意模仿着陈金的强硬的气质、处事果决雷厉风行的性格、豪爽仗义的为人……
两人的谈话很平淡,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冲突。
陈金没有询问这些年李香兰的经历,知道她过得很好,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而李香兰,也并未询问陈金现在的生活状况,她一直坚信,以陈金的能力和性格,只要他不入狱,那么,绝对会比大多数人过得好,那么,儿子也会过得很好。
话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儿子。
陈金很平静,又带着些许内疚地简单讲述了自己入狱,儿子这些年困难的生活。
简简单单一番话……
让李香兰这些年来心理上一直都裹着的那层坚硬外壳,瞬间崩碎,当场泪如雨下。
虎毒不食子,何况人乎?
她,怎能不想念儿子,此刻听闻儿子经历的苦难,怎能,不心疼啊?
于是她再没有了商界女强人的优雅知性却高高在上的风范,也没有了当年强作理性时与陈金明辨是非争执时的冷漠失望,她就像个泼妇似的,愤怒地喝斥陈金,既然当年被捕入狱了,为什么不告知她,她会把孩子接走,又怎能,让孩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自默他,他天生心性善良老实……
可以想见,他是如何苦熬过了这段时期!
陈金没有生气,但还是很困惑地忍不住说了句:“我还未被判刑时,在看守所就给你写过一封信,恳求你……”话没说完,他已然想到了原因。
李香兰也凭这半句话,知道了缘由。
是家人,把信扣下了。
她愤恨,却又理智而冷酷地迅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不能去追究,埋怨家人,尤其是父母的决定。
父母无错,错在当年不懂事,太气盛自负。
她和陈金谈恋爱时,父母就曾很认真地和她谈过,陈金没有接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只是在特殊的时代,战争时期偶然因素造就出的勇士,连所谓的英雄荣誉,也不过是国家政治所需宣传造就出的一时灿烂,虽然不可否认他的战功,他为国家和民族英勇作战的功勋和荣誉,但,那种短暂的辉煌荣誉,会迅没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只是英勇的、运气很好的莽夫而已。如果真有足够的能力和气运,那么他不会残废,从而凭借战功在军中不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军官甚至未来的将领。
这些年,已然成熟的李香兰,也终于完全认可了当年父母的观念和话语——泱泱华夏数千年历史,婚姻上讲求的门当户对,是有着绝对道理的。
门不当户不对,两个出身和受到的教育、教养完全不同,又处在两个阶层的人,很难真正结合在一起并幸福一生的。
社会很现实。
不是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和王子,不是神话爱情中的董永和七仙女……
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么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如果当年没有离婚,没有回到京城的娘家,没有认真反思并改过,又怎能有今天的,应该能算是“成功”的事业,从而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
李香兰询问了陈金现在的情况,得知他在秤钩集村经营一家小的水泥制品厂,知晓经济条件还算可以,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以她目前的地位和实力,自然不会把年收入不过数十万的小企业放在眼里,而且,她觉得那样的生活,虽然稍好了些,但远远无法弥补儿子这些年受的苦,所以李香兰提出,把儿子送到京城来,她会给予儿子最好的生活条件,让儿子进入最好的学校,还可以让儿子落户京城,将来进入最好的大学深造,甚至还可以送他出国留学……可以给予,儿子更好的将来。
许是多年来养成的强势习惯,无意,又或是有意间,李香兰的话语中难免带了些对陈金的轻视、鄙薄。
身为京城华跃科技集团的董事长,在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就拥有了十几亿身价的李香兰,也确实有在陈金面前强势的实力。当然,她并不清楚陈金燕云赌王的身份,以及,陈金以往的见识和交际圈子中,不乏身价数亿的富豪,在某地一手遮天的枭雄,以及,在国外的军阀头目!
对于李香兰言词态度上的咄咄逼人,陈金并没有生气,他有着比李香兰更为沉稳大气的度量,况且在这种事情上较真攀比,在他看来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李香兰的提议,倒是让陈金动了心。
尽管他舍不得将儿子送到京城跟随李香兰生活,但他又很清楚,真为儿子的将来考虑的话……
毫无疑问,李香兰的建议,是好的。
有京城户口,就能更容易进入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学府,有李香兰的人脉资源,儿子出国留学也会非常方面。最让陈金生出这般想法的原因是,他清楚儿子是术士,因为那件神秘的卷轴而被牵扯进了一个暂时还看不清楚,看不到尽头,但将来很可能出现的巨大争端漩涡中,那很危险。
所以,如果把儿子送到京城跟随母亲生活,显然能够让他距离这种可能出现的危机,更远一些。
如果可以出国……
更好!
至于将来可能出现的狂风骤雨,陈金心想,就让我自己去承担吧!
不过现在,看儿子的这般态度,短时间内恐怕是很难让他原谅自己的母亲。毕竟,当年李香兰对儿子实在是太狠心,又说了那么多伤孩子心的话。
唉。
好在是,儿子天性善良心软,李香兰又是他的亲生母亲,慢慢劝,总归会原谅的。
西厢的书房里。
陈自默盘膝静坐在书桌前,阖目默念静心术咒,祛除心头糟乱的思绪,让心境平缓下来,却并未修行术法,而是用更为平静的心态,稍稍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和父母亲一家幸福快乐的时光,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很开心。
然后,他就不再多想,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几封信。
至于母亲,恨她谈不上,但不想原谅。
拆开这些信件,里面无一例外都是用彩色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漂亮信纸写就,是情书——有含蓄的,委婉表达喜欢的心意,想要和他做好朋友,希望他能接受一个新的朋友;有直接的,则是道出了爱慕之意,愿意与他就此约定,共同努力,当然,不会影响学习,两人可以相互鼓励,一起进步,将来……
简单浏览过这些信件和书写人之后,陈自默拿起来顺手就想扔进旁边的小纸篓里,但随即,他忍住了。
稍作思忖后,他持笔在每封信的信纸背面,回复了简单的一行字:“感谢你能够看得起我,我们有缘相聚在燕南一中,是同学,更是朋友,本应彼此珍惜,愿同学友谊长存。”写完后,再签下自己的名字。
几封信,一样的回复,然后挨个儿装回到信封里。
开学后,再让曲佳佳还给她们就好。
外面,天光渐暗。
书本摆放到桌上,陈自默原本平复了的情绪,再起波澜——他做不到云淡风轻地去看待母亲和父亲偶然相见的事情,他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肯定谈了些什么,然后父亲才会和他提及,他不想,却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正在思忖间,就听着外面前院传来了江鹏的声音:“金哥,白哥回来啦!”
陈自默立刻抛开了思绪,起身面带欣喜地走了出去。
掀开竹帘,恰好看到穿着一身素色订制服装,类似于唐装,又像是练功夫却比练功夫更正式的休闲服饰,板寸型,丰神俊朗的白启林,手里拎着包,神情如常那般平淡地往堂屋方向走着。他身旁,跟着一位很美丽的,但很古怪的女子。
说古怪,是因为这位长飘飘的女子,穿着那种类似于古装电视剧里的古装,又不失时尚感的白色长裙,平底手工缝制的刺绣布鞋,走动间还真有那么点儿……仙子的气息。
只是放在现实社会中,未免容易让人觉得,神经质?!
可转念一想,这女子的气质和穿戴,倒是和白启林很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