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没问题吗？”
边芒一边说，一边苦笑地接过欧翡纹端上来的饭碗。
因为欧翡纹说他因为教学进度低于预期，被惩罚去了冰原，作为保镖的边芒当然要配合老板的谎言，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出现在基地众人面前。
这么一来，他连饭都不好光明正大到食堂打，而是光脑给欧翡纹开了食堂的后门才拿到的。
不过，边芒的确去了冰原上。
聚居地流民和拾荒者们已经说出了所有关于冰原的情报，但这些粗糙的情报还要经过确认和辨别才能派上真正用场，而指望连字都不认识、不晓得什么叫公里、用天来计算路程的流民们去确认，基本是妄想。
边芒在外面巡逻探索了整整一天，绕着整个基地走了一圈，入夜了才回来。回来后他听说了欧翡纹在课堂上说的话，绕开其他人，飞快地跑到三楼来找人来了，但面对已经把他的晚饭准备好的欧翡纹，边芒原本想说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在茫然中问出这句话，面对欧翡纹从头到尾都那么冷静的表情，他终于也冷静下来。
端着一碗营养膏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放下了碗和勺子，道：“血液汇聚到腹部不利于我思考……这样，我觉得这些学生……这些流民，是有点愚昧，但他们需要这样的高压来改造吗？”
“唔，”欧翡纹并没有那个保持头脑最清醒的需要，所以他开吃了，“今天早上我和你说的话，你思考出了什么结论吗？”
“什么话？”边芒一愣，然后想起来，“哦，阶级……固化？”
在超能力者掀起的战乱前，阶级固化也是边芒所在国家的一个重要社会话题。有句话说得好，富人攀科技，穷人靠变异，作为一个变异了的人类，边芒有了突破阶级的资本，他对阶级固化的感悟有很多，却又感受不深。
所以，欧翡纹早上提起这个话题后，他并没有多加思考……因为他并没有把他曾感受过的阶级固化和这个两百年后的世界结合起来。
现在欧翡纹重新提起，他不禁愣神，然后陷入了思考。
半晌，前超级英雄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原来这样啊。”
在他发呆期间进食完毕的欧翡纹耸了耸肩。
“流民并不需要学习，认字和会算数也没什么用。因为如此低下的生产力，他们一生中需要用到的数学十根手指就能计算清楚了，再不济加上十根脚趾头。至于文字，也没什么用，要是有用，作为北方少数几个认字的人，李老狗何必活成这幅模样？”
边芒摇了摇头，“但是……”
但是，文字是智慧传承的根本，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抓住那突破阶级的机会，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更上一步。
“在这个年代不是如此啊，”欧翡纹说，“没有你们国家的高考，人们唯一突破阶级的可能，不在学习。”
不在学习，而在进化，或者说，变异。
变异成天赋者，瞬间就能脱离原本的阶级，成为人上人。
流民则是全无变异潜力的人，永远没有突破阶级的可能，所以被上层污名化，被赶出城市，被赶到这贫瘠的北方。
对他们来说，学习了有什么用？会算数有什么用？他们还是流民啊，流民能当干苦力的奴隶都是好事，其他的？他们想都不敢想。
这就是血统决定社会阶级的悲哀，哪怕这种观念是错误的，两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这个错误的观念深入人心。
“但是……”边芒又说但是，“但是，在这里学习后，能改变这一切。”
“是的，”欧翡纹点点头，“可是，他们不明白。”
这么说的欧翡纹又摸了摸下巴，“不对，还是有几个人模模糊糊知道，李家兄弟，还有几个年轻的男人女人，对了，以及古二。这家伙虽然很讨人厌，但他说不定是最明白的一个，这几天都没吵什么天赋者没有好人了，还劝说其他人和他一起用功。”
这个边芒也知道，“跟着他复习的人也没几个真的学进去啊。果然我不太适合这种工作，要是其他人，说不定早就找到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没错，”欧翡纹竟然也认可这句话，“你是军人，是对敌的长刀，不适合做这种工作也没有问题，实际上你讲课水平很好了，只是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至于怎么操纵人心，让军人们毫无顾忌地上战场，是情报官的工作。”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边芒展颜，终于端起已经凉了的营养膏，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道：“又要麻烦你了老板。”
“这不是麻烦，他们是在为我工作，这不过是必须解决的阻碍。”欧翡纹挥了挥手手，挑眉看他，“如果你真的觉得是麻烦，吃完后就替我带句话给下面的三个俘虏吧。”
“你说。”
“三天后的对战，如果他们能获得胜利，我就放他们自由。”
说完这句话，欧翡纹耐心地等待边芒的反应，但他没等到边芒圣光普照的求情。
前超级英雄呼啦扒完一大碗营养膏，摸了摸肚子，把自己的碗和欧翡纹的碗垒在一起，端起就朝电梯走去，同时道：“好，我去和他们说。”
欧翡纹：“……”
已经站在电梯里的边芒朝他竖起大拇指。
“你才是专业的，老板，我相信你！”
话音落，电梯门合上了。
被留在三楼的欧翡纹一个人在床上静坐半晌，最后只能转过头，磨了磨后槽牙。
“切。”
***
“切！跟你说过几次了，王瘪三，今晚的补习你爱来不来，我还高兴有人占据倒数十五名的名额咧！”
“细崽，别这么说。”
“不这么说？还有更多难听的话我没说咧！当初逃亡路上这家伙刚被抓住就出卖老大——”
“细崽，”古二说，“给老子闭嘴。”
矮个子的跟班一噎，到底还是退后闭上了嘴。其他拾荒者又团团上来围住，在食堂圈出一大块地盘。
被包围的人，就是王瘪三，今天课堂上站在人群后完全没听课，被欧翡纹拿来当教学示范的家伙。
当初队伍被雪熊赶上，王瘪三二话不说就卖了老大和同伴。虽然当时不是没有其他人想这么做，但王瘪三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然而卖掉同伴的他也没能保下一条命，要不是欧翡纹边芒赶到，他和被他卖掉的兄弟必然会共赴黄泉。
但王瘪三运气很好，他和其他人一样被欧翡纹边芒救下来，伤口也得到救治，虽然被其他人排斥，但他没倒在冰原上，成功来到了基地。
基地的条件真好啊，有热水洗澡，每天都能吃饱，还有暖和的房间！
他们可是去过南方的拾荒者，南方的奴隶过得也没现在的他们好！
就是被要求学习文字和数字有点麻烦，他们流民都不聪明，怎么可能学得好嘛。
但如果学不好就是死……
不管怎么也要努力一把啊！
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但王瘪三好像不。
上午上课不认真就算了，下午上课他也没多用心，成功掌握了那光什么东西制造方法的古二说，晚上要把他知道的教给拾荒者的大家，还专门点了王瘪三的名，要前几天一直没去补习的王瘪三一定要去，王瘪三一样撇开嘴，哼了一声。
古二没怒，对古二忠心耿耿的细崽却怒了。
要不是别人拉住他，矮个子的拾荒者肯定要上去揍王瘪三一顿，让这家伙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虽然细崽被拉住了，但还有对王瘪三怀恨在心的暗中揍了这小子一拳。被几十个拾荒者大汉包围的王瘪三脸上顶一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着站出来的古二，眼中竟然有恨意。
古二对这种恨意很习惯了，他一贯是擅长拉仇恨的主。哪怕在拾荒者内部，也因为处事太公平如此，莫名其妙的恨意对古二来说从来不是事。
所以，他只是皱着眉问：“王瘪三，你他娘到底怎么想的？”
王瘪三没说话，去摸虱子却没摸到的古二拍了拍手，问：“咱们好歹当了几年兄弟……”
“哈？”王瘪三笑了，“我和你古老大还是兄弟？”
“拾荒者，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古二淡淡地说，“这是成为拾荒者的那天咱们发的誓。反正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的，如果不把你当兄弟，你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那你还不如让我死在冰原上——”
细崽看模样又要扑上去，这回是古二亲自拉住了他。
王瘪三还在大吼：“反正都是死啊！这里就两个天赋者！冰原外的雪熊，可是有几十个天赋者，还有五六百的扈从部队！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而我们呢？却还在这里学半点用都没有的字，学怎么数手指，你还不如把我丢在冰原上，那样我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呢！”
古二深吸了一口气。
“不，你不懂……”
王瘪三吼道：“古老大，你才不懂！我们只是流民啊，遇到天赋者就是死，这难道能改变吗？！”
“咱们是流民，但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可以——”
啪！
王瘪三听都没听，一拳揍上古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