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门铃叮咚响。唐果霍地爬起来,冲出去开了门喊:“被姐夫骗的哥哥来了!”
容易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那男子背了个古色古香的药箱。
容易拧了拧唐果的小脸:“被骗的哥哥来要个说法,好不好?”
唐果诧异:“说法是什么?我们家只有沙发。”
林子君笑着瞟了方佑生一眼:“巧了,说曹操曹操到。我刚刚还在唠叨你怎么不来呢。”
容易取下太阳眼镜,笑眯眯:“有点事耽搁了。林小姐,唐方在吗?我给她请了个推拿师傅,我们拍武打戏,一直都是请的周师傅推一推就好多了。”
林子君笑意更浓了:“在啊,多谢多谢,你真是体贴又周到!来来来,这边坐。她在楼上有点事,一会儿就下来。”
方佑生脸上的创可贴早已经取掉了,两个昨夜刚打过一场架的男人,在妇孺面前还是维持着绅士风度,互相点头算打了个招呼。方佑生心里有数估计林子君是冯大年惹来的,这个很讨厌的美少年肯定和白晶脱不了关系。
下午的阳光从西面的八角窗透进来,照得半边屋子透亮。钢琴上的照片,倒有三幅都是往日合影。孟里昨夜心慌意乱也没发现,此刻在钢琴前忍不住仔细看了又看。唐方嫌自己笑起来嘴唇显得太大不好看,总是努力绷着下巴做不露齿的微笑状。孟里每次都要捏捏她的下巴让她放松。但是每次拍出来下巴倒很紧张,看起来更滑稽了。唐果在照片里总是车模不离手地眉飞色舞哈哈大笑。
三张照片,一张在青海湖,一张在澳门,一张在巴厘岛。自从收留了唐果,头一年孟里一开始兴致勃勃,陪唐方和唐果出去过三次。后来实在觉得累人,不如躲在家里。
唐方给他泡碧螺春:“喝茶。”
“果果在学钢琴?”孟里注意到钢琴下的杂志篮里放着巴斯蒂安的教材。
“嗯,才开始学,他倒蛮喜欢的。”唐方笑:“子君介绍了一个钢琴老师给我,汾阳路音乐学院的老师,一周上一次课。周五下午他幼儿园放得早,少年宫上完乐高课刚好去弹琴,还很方便。”
“学费多少?他还上乐高课?”
“钢琴课友情价两百一堂课,是啊,上了一年多了,他喜欢。”唐方把茶杯递给他。
“果果这些兴趣班什么的,你告诉我个大概费用,我帮你出吧。我喜欢果果的。”孟里这才发现其实他都从来不知道唐果都学了些什么。
唐方有些诧异:“不用了,他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儿子。我妈每个月还给我不少保姆费呢。”她和孟里在一起这么多年,有过坏的,当然也有过好的。她做不到翻脸无情。孟里虽然很能挣钱,但是花钱也如流水。他父亲的病消耗得厉害。剩下一个难弄的寡母,一个不知生活愁滋味的妹妹,还有每个月只能从亲生父亲那里领到一千五生活费的外甥女。想想至少还有四十年责任要担,唐方也替他觉得辛苦。
孟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之前,你把附属卡寄还给我了,这是我那张主卡,密码是你生日,你拿着用。附属卡我直接停掉了。”他顿了顿,有点尴尬,还是多说了一句:“早就都停掉了。”
唐方不肯收,孟里却坚持:“这几年我一点责任都没尽到,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一直在生气对不对?”
唐方摇头:“就是因为不生气了才不想花你的钱,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忙了。”心里想着,我收下算什么啊。这经济关系很容易影响政-治立场。想到自己那时候忽然收到孟里别的附属卡消费账单,引发的种种,不由得苦笑。可谓时过境迁,峰回路转。
孟里顺势提出把那套小房子零碎事交还给孟园的事。唐方倒是有些意外,孟园是那种只能麻烦你不能麻烦她自己的人,心里有数地拿出了上个月的单据交给孟里:“正好我还没寄出去,你给她也好。”
“这一年辛苦你了,这是孟园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孟里递过去一个信封。
唐方一愣,也没推拒,接过来放进抽屉里,笑了笑:“这是你的心意吧,孟园可不是有这个心的人。”
从嫁给孟里开始,唐方头几年从不落下孟园的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但从来没收到过孟园的回礼。有一年难得孟里提醒,孟园才发了个生日快乐的短信。被林子君劈头盖脑骂了一顿后,唐方也认识到:一个恋兄情结十分严重的妹妹,永远不会原谅抢走她心爱的哥哥的那个女人,索性也就省心又省钱了。
“这些年,唐方,对不起。”孟里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倒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得多:“我家里人不好相处,我爸挑剔,我妈比较作,孟园又一直敌视你,委屈你了。我也是个很差劲的丈夫。唐方,真对不起。”
唐方没抬眼,她拿起茶壶给孟里续茶:“都过去了。谢谢你肯这么说。我也有责任,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你会这么说也难得,以前每次吵架,我都说不过你,你总是对的。”孟里微笑。
唐方心里想着,可不都是我对了?嘴里却笑着说:“谁让我是习惯了呢,其实真不是什么事都要分个对错。我情商低,智商也不高,脾气也暴躁,自己也把事情越搞越糟糕。”
孟里觉得唐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出了神。
这一年里,孟里放下手中的工作,参加了两次长途跨国自驾穿越。他经常无法自拔地回忆起他和唐方的点点滴滴。一望无尽的沙漠中笔直的柏油路会让他想起唐方,陡峭险峻的盘山公路他也会想起唐方,漫天星光下的帐篷里,他还是会想起唐方。
遥远的距离似乎淡化了那些导致他们婚姻最终破裂的原因,流逝的日夜却强化了那些温柔美好的过往。
唐方喜欢孩子,他也喜欢。
可是唐方怀孕了,没有医院敢收她给建大卡。他们爱情的结晶导致唐方身体里的产生的某种剧变,大串大串的专业词组,他理解不了。但知道这个变化很快会导致唐方流产。唐方也的确流产了。
他说没关系,没有孩子更好,他不喜欢有人占有唐方的时间。
唐方却还想试一试,第二次怀孕后托关系进了国际妇婴,大量使用激素。她三个月增重了二十公斤。四个半月的时候依然流产了。医生苦口婆心地劝他们放弃,并且毫不留情地指责孟里:传宗接代重要还是妻子的生命更重要?男人不要那么自私。孟里只能点头称是。
不久后唐方的妈妈就把唐果送过来,他知道丈母娘是一片好意,想让唐方振作起来。
唐方的确精神一振,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再是他的妻子,也不再是唐方,而是果果姐姐,比妈妈还尽责的姐姐。她所有的时间总在围着果果转,偶尔单独和他出门总是不安心,谈论的都是果果的吃、睡、各种行动。果果一岁半诊断出哮喘,她整夜整夜不睡,抱着果果从客厅走到卧室,再从卧室走回客厅,拍着他的背,哼着歌。他没法不嫉妒。
从那以后,他们似乎没有一个夜里能安然入睡。果果的小床就在他们大床边上,唐方夜里总是轻轻拍着果果,给他讲故事,夜里时不时醒来给他盖被子。他每次想做些什么,唐方十次才答应一次。在客房里她不肯,怕关着门听不见果果的声音,在客厅里总是像做贼一样,她心不在焉地履行着做妻子的义务,而他总是兴致勃勃开始,无精打采结束。
他知道唐方辛苦,带孩子很累。但他也很累。唐方似乎再也没有时间接听他的电话,听他说那些烦人的工作关系,以前她总是兴致勃勃,帮他分析,替他拿主意。甚至他得意的工作成果,唐方也变得只是应付着看两眼就看果果去了,以前她会仔细看细节,提意见。
他提过好几次要把唐果还给丈母娘,唐方却像个老母鸡一样舍不得和唐果分开。唐果回去过三次,每次待不足七十二小时就被丈母娘送了回来。丈母娘一脸不耐烦:“嫌我家阿姨的菜难吃!嫌睡觉没人给他讲故事!连我玄关放的鞋子都要嫌弃没朝着一头!我儿子被你养成了我爷爷!伺候不起,你弄出来的你负责!”
唐方和唐果就像母子俩一样含泪紧紧相拥。他知道,唐果弥补了唐方内心很深的一个缺憾,可他呢?
当他提出要去S市发展的时候,唐方没有反对,只是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要是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早些说,我好早点止损。
他知道唐方一贯毒舌,可是他听着心里特别难受。
那些叫着他孟老师,孟大师的女孩子们,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抢着要和他搭话。后来,他的副驾开始坐其他人,有男有女,不同的女孩子抢着当他的副驾。慢慢的,他和她们谈得来,很开心,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看电影,约定好只是一起玩玩。慢慢的,有几个女孩子那么喜欢他,他从她们眼里看到以前唐方有过的那种仰慕、热情、探索。她们个个说只是想和他一起玩,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婚姻,单纯玩而已。而他,又是对每个女孩都狠不下心的男人。时日一长,她们有的送他衬衫,有的送他外套,有的送他车上的装饰品。偶尔也会感叹:孟老师,你的妻子也太不关心你了啦,也不帮你买衣服。说得也不错,他的上下里外,一直是唐方打理的。他又怎么可能让女孩子倒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送了几张附属卡。
他总以为,唐方永远都不会知道。起码别人眼里,他们还是恩爱的幸福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