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轩回去之后,发现陈可言还在地上跪着。
他是个典型的言官,正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白面书生,穿着一身肥厚的官服,却一点都不合身,空空荡荡,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一直都跪着?”
明景轩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斜着眼睨着眼前的陈可言。
“皇上有命,微尘不敢不跪。”
“哟,这会知道了,那方才早朝恩国公猖狂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一个人开口说话啊。”
一想到这个,明景轩心里就不舒服。
陈可言拱手:“皇上,不是微尘不说。若是八年前的微尘,定然会死谏,也要将恩国公要下一块肉。绝对不允许他如此污蔑清官。可现在,即便是微尘死谏,也知道,只要有沈太后在,压根动不了恩国公分毫。”
“大胆!”
明景轩虽说对沈太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嫌隙,却容不得别人说她的不是。顿时怒容满面,一拍桌子:“太后也是尔等可以议论的?陈可言,你现在老了,而且还是鸿胪寺卿,在意的东西多了,自然怕死,别将这些跟太后扯在一起。”
“皇上!”陈可言重重扣头,声嘶力竭:“微尘死不足惜,可微臣一死,朝中大臣更是不敢再与恩国公为敌。长期以往,国将不国,这天下臣民,只知沈太后而不是皇上啊!”
“放肆!”
明景轩是真的怒了,指着陈可言:“来啊,给朕拖出去,狠狠的打!“
屋外的羽林卫进来,站在那,左右开弓,将陈可言架起来往外拖。
陈可言痛哭:“若是微臣一死,可以换来皇上的醒悟。微臣这条命何惧?怕只怕皇上明知沈家这群蛀虫,却顾念亲情任由其腐蚀,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啊!”
“住手!”
明景轩暴躁的很,挥手不耐:“你们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还有。”
他目光阴森,望着眼前两人:“今日的话,若是叫第五个人听见的话”
两个羽林卫连忙抱拳拱手,表示一定三缄其口,这才出去。
“真是好大的狗胆,太后你也敢议论!”
明景轩背着手,在屋里不停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骂:“朕孝顺,难道错了吗?那是太后,恩国公的错,与太后何干。你口口声声为何总是跟太后过不去?”
“皇上扪心自问,恩国公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沈太后?”
“只要沈太后掌权,恩国公就能拥抱荣宠,更别提,皇上还要迎娶沈家女”
明景轩顿时停住脚步,一脸诡异的看着他:“你听谁说朕要迎娶沈家女?”
“国公府早就已经传出消息,钦天监也合了好日子,正是明年的三月二十。而且宗人府,礼部,敬事房都已经开始筹备。这些难道皇上尽数不知?”
明景轩跟见了鬼一样:“礼部是何时开始筹备的?”
陈可言略微沉思:“十天前。”
十天前?
不止十天前,他就已经告诉了太后,他不可能娶沈繁星的,她没有吭声,他以为她答应了。,没想到,一切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继续进行着。
“你是如何得知的?”
陈可言跟礼部那边,可不是太熟啊。
一提起这个,陈可言就满脸悲愤:“恩国公恨不得张扬开来让天下尽知,他家要再度出一个皇后。如今别说京城,便是岭南那样偏远的流放之地都知道了。富庶如江南,自然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往他府中抬。即便是贫苦的县衙内,也要拼凑出一些贺礼。不然,就是不将恩国公瞧在眼中。”
“岂有此理!”
明景轩越听越气,忍不住狠狠的握住椅子手背。
“不止如此。恩国公名其学生搜刮民脂民膏,买官卖官。一个知府,一个县官,皆是明码标价。皇上,此等大逆不道之人,不除而快之,还等何时?”
明景轩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禁狠狠道:“你为何不早写跟朕说。”
“皇上!”
陈可言悲哀至极,满目荒凉:“国中谁人不知,皇上对沈太后言听计从。便是您的生母姚太后,都不敢清漪劝阻。那恩国公便是拿捏到了这点,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明景轩如遭雷击,跌坐在椅子上。
“竟然都是朕的错吗?朕以为叫母后高兴,没想到竟然犯了这样大的错。让天下百姓受罪受苦。”
“皇上孝心是好,是沈家太贪得无厌。”
明景轩垂头丧气:“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一定会好好的处理,绝对不能再叫忠臣寒心了。”
陈可言眼前一亮,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明景轩一挥手:“回去吧,今儿朕有些累了,明日再议。恩国公的事,再让朕想想,总得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能叫太后丢了颜面。”
陈可言眼中的亮光顿时熄灭,到最后,只有无奈的叹了声气,告退。
明景轩静静的坐在那儿,从天亮一直到天黑。
林锦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小安子焦急的很,一路上不停的嘱咐:“皇上把自己都关起来一天了,不吃不喝的,这在从前是没有的事。奴才怎么劝都不行,实在没办法了,求林小姐一定要劝劝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说着,竟然流下了两滴眼泪。
林锦也是刚知道,不免大吃一惊。问了小安子,他只知道上午的时候陈可言来过,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却是一问三不知的。
不过有一样,早上朝上又闹起来了,原因还是恩国公。
林锦瞬间了然于心。
说起来,明景轩也是够为难的。其实他对恩国公不满已久,可沈太后总是将他架着。只要稍微露出一丝对恩国公不满,沈太后就要长吁短叹,有时严重还会病倒。到最后,明景轩什么也不敢说了。
到最后,却是都积压到了自己的头上。
养心殿是皇上平日里处理朝政的地方,偶尔会会见外臣,所以这里伺候的人不多,倒是层层把守的羽林卫随处可见。
林锦很快就走到了,见大门禁闭,伸手敲了敲。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大着胆子,继续敲。
终于,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吼。
“滚!”
明景轩的声音如同地狱中发出来一般:“朕叫你滚,没听见吗?还是说,你活的不耐烦了,存心找死?”
小安子被吓的一个哆嗦,脑袋跟乌龟一样,缩着不敢说话。只用眼神去看林锦,意思是就靠你了。
林锦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敲了几下。
屋里的人大概是终于按耐不住了,脚步声有远而近:“朕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狗东西”
门猛然被拉开,紧接着,就是明景轩那因为暴怒而略微扭曲的俊脸。
却在看到门口人时,戛然而止。
“表哥。”
林锦漾开一个笑容,甜甜道:“我饿了。”
养心殿并不大,不过胜在里面的珍贵古玩。特别是随处可见的一些名师大家手笔,可见一斑。
林锦虽说并不喜欢这些,不过也知道其珍贵,看了几眼过后,赞叹几句,便冲着桌子去了。
小安子早早的便叫御膳房准备了一天的吃食,这会儿得到了帝王的应允,赶紧抬上来。
琳琅满目,满满一桌。
林锦拿起调羹,舀了一碗菊花蛋液汤,然后一屁股坐到明景轩身旁的位置。
她把碗递到他手上:“喝一口吧,我最喜欢的。”
明景轩没有接,目光阴沉的看着她。
“哦!”
林锦恍然大悟,自己喝了一口,砸吧砸吧,眯起眼睛:“今儿没有试菜太监,我就是。很美味,而且没毒,皇上可以喝啦!”
她说话声音软软的,又故意的夸张了声调,语音结尾处高高扬着,好一个小火炉,一点点的温暖着心口的冰霜。
“傻子!”
明景轩嘴唇微动,蹦出两个字。
“我是傻子,你就是大傻子。”
林锦一点都不害怕他,得意洋洋:“不然怎么一桌子都是我爱吃的菜。”
“说来也奇怪啊。”她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眼神充满了异样的考量,看的明景轩有些不自在。
“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从前最喜欢牡丹,你说俗气。可现在,你墙上挂着的画,三幅都是牡丹花。”
明景轩面无表情:“那是因为朕比较欣赏沈石田的画作,而他最拿手的就是用胭脂画牡丹。”
“咦。”林锦露出嫌弃脸:“难怪脂粉气那么重,原来是用胭脂画出来的啊。”
“那,你不是总说我爱吃甜,还笑话我牙齿要掉光的。可现在这满桌,为何有八成都是甜的?”
好似拿捏住了明景轩的什么把柄,得意极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扫了小安子一眼。
小安子立马跪下了:“林小姐,知道您要来,是奴才吩咐御膳房准备的。皇上平日里并不嗜甜。”
林锦被成功的一噎,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