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令候孤低下了头。他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想叫过来一同说这事儿的,还有乔三儿。但是他的性格你也了解,我是怕让他知道了,只会断了他的后路。”
梁永低下了头。
面对着面前的梁永,他突然掌控不好自己的情绪了。这场即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型杀戮游行,令候孤不知道,自己在如此轻松地告诉梁永自己的多重身份时,究竟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和心态来向其阐述事实的经过,并且让他能够感受得到事态的严重性。这种情绪不能悲怆,也不能轻松;不能淡然,更不能加以恐慌。这着实让令候孤感到颇为为难。
在酝酿了诸多情绪之后,令候孤依旧觉得,眼下,唯一能做的,怕是将一切的言语都由心而发。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到事无巨细地将整件事情原封不动的还原说给梁永去听。不过,长篇大论之后,令候孤在等待着梁永作答时,他似乎已经从其看向自己眼神的笃定里,以及他的肢体动作中读出来,他,已经心知肚明。
令候孤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刚酝酿好下一句话,但还没有说出口时,坐在对面的梁永忽然缓缓地站起了身,离开了座位,并向后退了几步。他双手握拳,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于头顶,郑重地给令候孤磕了一头。
礼毕,梁永缓缓直起身子:“侯爷,梁永已一把年纪。辅佐侯爷至今,南征北战,老臣早已不惧生死。或许我梁永不是候爷您诸多的大臣猛将里最为忠诚的那一个,但我梁永誓死要成为陪候爷您走到最后那一刻的人。我知道,侯爷想必还有更多的话想要同老臣讲,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怎样说出口。你我已是走过半生的人,君臣也好,朋友也罢,彼此之间早已有了默契。你我两鬓都已花白,话自不必多说。老臣对您的忠心,一切,都在未来的陪伴里。候爷所说的那些鬼神之事,老臣作为一个凡人,看不见,摸不着。老臣虽然对此也有恐惧,但候爷,梁永自出生那日起,便是一个对神明心怀敬畏之心者。既然,候爷的一生因这特殊的使命而完整,那您人生中这场有关于正义的殊死较量,我梁永,势必陪您左右,共同见证您殊荣的一刻!能同神明打交道,也是我梁永莫大的荣幸。”
令猴姑缓缓起身,他伸手扶起了梁永。
这一番作答,让令候孤很是感动。所以,他扶上梁永的手是颤抖的:“梁卿,你可要知道,这场仗非同小可。它不比我在西番这边的争强打斗,它不是土匪与恶霸,它更不是强盗和山贼,凶多吉少。”
梁永淡淡地笑笑:“倘若候爷您不是一明君与明王,那么梁永现在必定掉头早已逃出了城外。书中所说的三界之事,梁永不知。但梁永始终相信一点,人与人,便是那句俗话言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说。既然侯爷为正义之士,又肩负着正义的使命,想必交给您任务的神明也定是正能之神。既然能有利于苍生,反天下之大违,那我梁永,又有何理由去推辞?!虽然梁永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过,一切,但凭侯爷吩咐!”
令候孤缓缓地闭上眼,顿了顿,又猛地睁开。
他看了看梁永,转身斟了一杯茶递给了他:“这一杯,感谢你曾经、现在,以及未来的陪伴。我也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感到欣慰和骄傲。”
梁永低下头,淡淡地笑了笑:“候爷,我年事也已高。未来可期的岁月越来越少了。您就当是梁永我自私,忠臣良将了一辈子,不想在这最后的日子落了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哈哈哈~”说完,他扬起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这举杯的一幕,有着一种莫大的悲壮感。
放下杯后,梁永眨眨眼,挺了挺脊背,忽然又调侃到:“这老天爷也是,怎么不趁您年轻时给您点儿任务?我梁永就算是没有冲锋陷阵的那两下子,也还有着精神头儿在不是?”
说到这儿,梁永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候爷,您说吧,让我做什么?”
令候孤拍了拍他肩膀:“从现在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有他的道理。我恐怕是没有时间与精力,将每一件已经或即将发生的事情都给你做解释。记住,不管下一秒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淡然。我现在分身乏术了。我甚至连我自己的儿女,怕是都不一定保其周全。我虽然有了能力,但却没有权利。”
令候孤说着,转过头看了看主堂的门外:“放眼望去,这城墙内一切的繁荣,每一砖一瓦内,都有我的臣民百姓,有我的丰功伟绩,有我的儿女,有我年少不甘心的梦,和年老的愿赌服输。但是,我却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令候孤低下头:“就当,我也是自私的吧!眼下,说句丧气的话,能保一个,是一个了。管家,今晚便会离开。再过几日,暮仕雄和贡扎也会相继到来。等暮仕雄来,我会极力劝说他带着暮天雪尽快离开,我是提心吊胆怕他们因我而受到牵连啊!管家的离开,势必会让这府上一些日常事务脱节而无法正常进行。到时候,就辛苦你了!”
“这点,候爷还请放心。”
“还有,在不大范围惊动府上人员的情况下,适当将各个府里都放出去一些人,可年轻的来。他们都还小,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能走就走。别都窝在我这儿,最后断送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明天。”
“嗯,我明白候爷!”
“我知道,很多的事情都不在我们左右的范围之内。但是梁永,也许你能相信鬼神,是你天生就与鬼神有缘,也可能是因为你亲属琪琪的关系。但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对这“莫须有”的一切,还是畏惧的。我虽然知道,我控制不了事态发展的方向与进程,但是我仍旧希望,在战争没有全面爆发前,你能够为我象征性地安抚一下府上众人的情绪。至少,让他们觉得,还有你,和他们在一起。”
梁永抿抿嘴,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候爷!老臣定当尽自己的所能。”
令候孤欣慰地笑了笑:“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我很放心。”
梁永像往常一样,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个爽朗的笑声,似乎是在令候孤此次召见他,同他讲这无比沉重且难解的问题后,二人之间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笑。
“哈哈哈哈~交给我就好!候爷放心!若是没有旁的事,那,梁永便先回去了。”
在梁永刚下了几级台阶时,他突然站住了身子,转回头看向令候孤:“对了候爷,忘了和您说,琪琪回家之后,一直都很好。”
令候孤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梁永点点头,冲着令候孤微微颔首后。刚要离去,令候孤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梁永!”
梁永转过身:“候爷,可还有事?”
令候孤顿了顿:“谢谢!”
梁永笑了笑:“主仆之间,为何要说谢呢?主仆之间,不用谢;朋友之间,也不用谢;兄弟,更不用谢。”
令候孤红着眼圈儿点了点头:“没错,没错。”
“老臣告退。”
梁永走到门口时,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管家。此时的管家留给梁永的只是一个背影。
梁永站在原地看了看,走了过去。他“调皮”地冲着管家的肩膀拍了一下:“干什么呢?”
管家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没有梁卿!你这吓我一跳!”
梁永打趣到:“守着侯爷府你都不好好的,在这儿看什么发呆呢?”他顺着管家的眼神向远处看。碰巧,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正端着个盆儿从院子中走过:“哎哟!可以啊管家!我说的呐,这怎么看得这么出神?原来,看小丫头啊!”
管家一皱眉,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去去!别瞎说!我这是在看远处的树。你瞧,天凉了,那些叶子明显比前些日子发红了。我是在感叹,这一年年过得可真快。”
梁永看了看让管家发出感慨的树,眨了眨眼:“还看树?你就说自己看小丫头得了,净整没用的。”
管家侧过头瞅了瞅梁永:“梁卿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啊?居然跑侯爷府来找我打发撩闲?哈哈~小心我一会儿告诉了候爷,说你欺负我这老头儿!”
梁永哈哈笑着,伸出手开玩笑似的又拍了一下管家的胸膛,并凑上前:“害不害臊?还老头儿呢!这老当益壮的,就那晚你拍我那下子,我到现在胳膊肘还疼呢!”
管家急忙伸出手摆摆:“别别,梁卿!你这么说,还赖上我了呢!”
两个人哈哈对笑着:“哈哈,可不就是赖上你了?!”说着,梁永假装回头看了看候爷,又转回身看向管家:“诶,最近两天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那喝口儿?”
管家挑挑眉:“怎么,有好酒?”
“啧~那必须的呀!”说着,梁永伸出一根手指凑进嘴边儿:“嘘!别让侯爷听见,不然,又该说咱俩儿没正经的啦。”
管家会意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到:“等我哈!这两天我就去找你。”
梁永又拍了拍他肩膀:“走了!继续看你的小丫头吧!”
“去去!”
说完走了,梁永转过身便离开了。
离开后的梁永头都不敢回。他脑海当中一直回荡的,都是令候孤方才的其中一句话——今晚,管家将要离开。
倘若没有前言,梁永肯定会问,离开去哪儿?
可放在现在,梁永不敢问,也不用问。他一边走,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仰着头看着府上的树,回想着方才管家的话——你看这树叶又红了,一年年过得可真快。
是啊,太快了!
梁永也从令候孤口中所说的僵尸字眼儿,分析出管家为何身子骨如此硬朗的原因。
但是,关于这一切,梁永不想去求证。
也许候爷说得对,或许他的命里,也有着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但是梁永并不畏惧,他只是觉得有些心伤。
在转过府门后,梁永在心里默默说着:“放心管家,这壶好酒,梁永一直会为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