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暧听他说声莫动,就没再言声,指尖划过肩头,却在那刀伤处摩挲着。
那伤处已比之前收小了许多,愈合后的样子也比想象中好,但总归不可能完璧如昨。
当初千钧一发之际的抉择,她半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能够为他挡下那一刀,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假如再遇上同样的事,她也会毫不犹豫。
只不过女儿家除了脸面之外,最重的便是这身子肌肤,如今留下这伤痕,每每对镜瞧见时,自家心中也不免有些郁郁,更不愿叫他瞧见。
她赶忙拉着衣裳,想将肩头遮住,半羞半怯道:“难看得紧……你别瞧了。”
徐少卿将她手捉住,继续在那狭长的伤疤上轻抚着。
“哪里难看了?臣瞧着却还好。”
他说着忽然俯下头,轻吻着那微红浮突的伤处。
高暧浑身打了个颤,却没推拒,心头反觉欣喜,喃喃地嗔道:“你就爱胡说,丑都丑死了,居然还说好。”
“公主在臣心中可是仙灵珠玉,美璧无瑕,此乃肺腑之言,怎会是胡说?”
他一边说,一边轻蹭着薄唇。
她只觉温热的气息喷在肩颈上,又听他的话说得轻佻肉麻,只羞得连发根都痒了起来,赶忙一扭身,将衣衫拉上,嗔道:“越说越不成话,真是……”
徐少卿在后笑了笑,揽着她肩头道:“公主果真觉得难看?臣倒有个法子,管叫公主见了也喜欢。”
她闻言一愣。
过了这么些时日,伤口已然愈合,疤痕也留下了,现今想去也去不得,能有什么好办法?
莫非他还比王府医士更高明,能妙手回春不成?
正自疑惑,却觉他身子忽然一动,那手向下探,已将自己横抱在胸前,转身朝池边走。
高暧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自己衣衫半敞,玲珑起伏,若隐若现的胸腹间几乎毫无阻隔的呈现在他面前,不由一声惊呼,双臂紧紧搂住他脖颈,身子也尽力向前贴着,不愿叫他瞧见。
却没多想这样一来反而更增诱惑。
徐少卿暗地里笑了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抱着她来到池边才放下。
“公主等一等,待臣稍作准备。”
说着,便纵身跃上池边青石铺就的地面。
她见他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一条短裈紧贴在腰股间,比自己更加不雅,却大喇喇的丝毫不怕丑。
可恨的是,自己的眼睛却也不争气,竟也不自禁地就想往那要紧处瞄,才刚瞧了一眼,脸上便火燎似的一烫,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瞧他。
不片刻工夫,就听背后噼啪炸响,似是干柴燃烧之声,随即又是“叮叮当当”,不知他在做什么。
高暧好奇心起,想回头去看,却又怕撞见他那副“丑模样”,只好强自忍住。
“公主可否替臣取些花瓣花蕊来?”冷不防他的声音在近处说道。
她促然回望,见他正蹲在池边,手里拿着两只腾空的白瓷小盏,在池水中涮洗。
身后焰光腾腾,果然生起了火堆,两人的衣裳拧过水,正在支在旁边烘着。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将目光转回来问。
“公主莫问,稍时便知,且帮臣把花取了来。”
高暧见他又卖起了关子,不免心中不乐,但想着左右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当下没再多问,便到那层叠的花瓣中捡好的捧了一捧,送到他面前。
徐少卿接了,按红的、黄的、紫的分拣开,盛在盏内,又添了少许清水,拿一根削好的木段作杵,便研磨起来。
高暧此时早忘了什么羞涩,凑在近旁,见那盏中的花瓣渐渐揉烂,底部那点水渐渐鲜红起来,陡然醒悟,原来这是取花中自然之色以作颜墨。
只是这颜墨取来何用,却又猜想不出了。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半盏花瓣已不见了踪影,只留盏底一小片殷红如血。
他搁下手,又拿起另外一盏研磨。
高暧虽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在旁边干看着,便拿了最后一盏帮他研起来。
徐少卿微微一笑,也没加阻止。
两人动手自然要快许多,不一会子,红、黄、紫三色的颜墨便已齐备。
他用指尖各沾了一点,涂在手背上,又仔细端详片刻,点点头像是很满意的笑了笑。
“你研这些东西究竟做什么用?”高暧忍不住又问。
徐少卿含笑不答,翻手摸出一枚钢针,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钢针瞧着眼熟,似乎就是他手头常备的暗器,当日在峡谷中她曾见他用过,抬手一掷,寒光到处,中者立毙。
可现下又没人与他们为难,却拿出这东西做什么?
高暧微一颦眉,目光瞥着那三盏颜墨,脑中念头闪过,像是明白了什么,抬手抚在自己肩头,冲口道:“厂臣,你……你是想……”
他从火堆中捡了根柴,拈着钢针凑到焰口处炙烤,嘴上答着:“公主既然猜到了,稍时便看臣的手段比弘慈庵的师太如何。”
她怯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摇头道:“多谢厂臣好意,这个……就不必了吧。”
“公主是怕疼,还是不信臣的技艺?不必担心,臣自己身上虽没有花绣,但早年跟高人习练过,经过见过的也不知有多少了,公主稍忍着些,臣的手快,不会很疼。”
高暧咬唇不语。
她并不是怕疼,只是想着若在肩头刻纹刺字,上身势必要衣衫尽去,而他又是那般打扮,两人凑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到时肌肤相亲,厮磨起来,说不定他连作假的身份都不顾了,自己一个弱质女子,又拗不过他,定然会做出事来……
正自心中忐忑,徐少卿却已烤好了针,将那柴棒丢回火堆里,看着她道:“水中不便用针,臣这里背了软榻,请公主上来吧。”
“厂臣,真的不必了!”高暧不自禁地又向后退。
他蹙起没眉头,面露失望道:“臣有心替公主消去肩头的疤痕,如今针墨齐备,公主却又变卦了,莫非是嫌臣鄙陋,心中不愿么?”
“不,不是!我是说……厂臣,你做什么?”
她正摇着手,就看他忽然收了钢针,到旁边的案几上端了一把白瓷鹤嘴,仰头灌了一口,又回身朝这边走来。
“厂臣?”
徐少卿却似充耳不闻,飞身疾掠而来,鹞鹰扑击般擦着水面袭到眼前,张臂将她抱住。
她还未及反应,小嘴就已被吻住。
一股醇郁的酒香在唇齿间散溢开来,又随即冲进鼻腔……
高暧登时慌了神,下意识地紧闭牙关抗拒,但这点反抗终究只是徒劳。
未几,孱弱的防线便告失守,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口酒涌入。
她猝不及防,竟喝下了大半,顺着喉咙落入腹中,急忙要躲开,可双唇被他紧紧压实着,避无可避,酒气上冲,登时咳了起来。
徐少卿当即松开唇,在耳边歉然低语:“是臣鲁莽,不过似这般用针便不会疼了,公主莫恼,待臣稍时赔罪。”
说话时却将她拥在怀中,怜惜的轻拍着那柔弱的背心。
她哪曾料到他竟会忽然用强,又经方才那一番挣弄,也像虚脱了似的,软垂垂的伏在他胸口,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幸而那酒的性子似是不烈,现下只觉喉中干热,并不火烧似的难受。
可她毕竟自小长在庵堂,碍着戒条,从未饮过酒,如今这一大口猛地灌进来,当真是头一遭,再加上心情激荡,又置身汤泉之中,暖融融的池水一蒸,酒意上涌,脑中便开始懵醺然,哪还顾得上恼与不恼。
好容易止了咳,力气又减了几分,头脑也愈发不清不楚起来,只听他在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却全然听不清了,跟着眼前一昏,便没了知觉……
惝恍混沌,如痴如梦,虚实难辨,亦真亦幻。
迷乱间,整个人似在九霄云霓之上,又像穿梭于杳冥的暗雾中,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暧才缓缓睁开双目,见头上仍是那座草亭,周遭已有些晦暗,身下却软绵绵的,自己正半俯半侧,躺在一张雕花软榻上。
再朝身上看,穿得仍是原来那套中衣和小、衣,但却干爽舒适,没半点湿气。
她一惊坐起,转回头来,就看徐少卿也是一袭中衣,上襟却敞着,也斜靠在软榻上,拿着那只白瓷酒壶自斟自饮。
“公主醒得真巧,臣也是才大功告成。”
他挑唇一笑,玉白的俊脸上颇带着几分得色。
“什……什么大功告成?”
高暧只觉脑中仍是昏沉沉的,心头却是怦然不止。
这套衣裳明明湿透了,现下却是全干的,那也便是说,在醉倒的这会子工夫,是他把这些衣裳全脱了,在火上烘干了,又替自己穿好。
莫非他已经……
想到这里,她登时一悚,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可随即又觉处了头重脚轻外,身上似乎并没什么异状。
徐少卿瞧在眼里,不由暗暗好笑,端着残酒一饮而尽,边斟边答道:“如此大事,公主难道自家没觉察么?”
这含混不清的话一出口,她登时又是一颤,垂着头,瑟瑟的揪着衣角。只觉阵阵懵然,脑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
难道是真的?自己已经和他……
“怎么?公主仍没觉察身上有哪处有异么?”
他拿话继续逗她,搁下酒壶,微微蹙眉,移过身来。
高暧见他靠近,吓得一缩,可酒意刚醒,歪歪的便向后倒,纤腰却已被揽住。
“公主小心了。”
他面上因酒气微微泛红,配着那软语温存,眸光清闪,更显得情致缠绵。
“你……你……”
高暧只瞧得耳热心跳,双颊酡红,竟又有了些微醉之意,赶忙别开头去。
既愿为己抛却性命,又是这般精致的人儿,况且自己也爱煞了他,便算两人真的……也没什么不该,反而应该欣喜才对。
只是这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未免美中不足。
何况如此一来,前路势必更增险阻,想想不禁有些害怕。
她默然思忖着,却听他在耳边又道:“嗯?公主还是半点也没察觉?”
这人可也真是,明明都已经……却还这般占口舌便宜。
高暧不免有些嗔怨起来。
正想开口,就听徐少卿轻叹一声,语带无奈道:“唉,既是这样,那便只好由臣来说明了。”
言罢,探手到垫褥下抽出一面铜镜拿在手中,另一手扯开高暧的衣襟,露出白如凝脂的香肩。
她只道他又要轻薄,一边惊呼着“厂臣”,一边下意识地将衣裳扯紧。
眨眼间,就看他将那铜镜拿到自己背后,轻笑道:“公主请看。”
她愕然看看他,才转过头便大吃一惊。
只见铜镜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肩背,那条刺目的狭长伤口已然不见了踪影,却沿那伤处凭空多出一根“秀枝”,与肩锁处的“茶花”相连,其下又生出另一朵花,形态与它全无二至,只是略略大一些,两朵作并蒂合欢状,娇艳欲滴,煞是可爱。
她又惊又喜,再仔细看,只觉这纹绣由形而作,非但将伤疤遮盖的□□无缝,反又因伤处肌肤的起伏凹凸而浑然天成,栩栩如生,竟如生就在身上一般。瞧着瞧着,不由得呆住了。
“公主觉得如何?”隔了半晌,他忽然问。
高暧目光仍沉在那堪称精绝的纹绣上,喃然应着:“好,真好!”
随即才醒悟,原来他方才那些惹人乱想的话全是指这纹绣的事,而自己也先入为主,早把这事忘了,不禁满面羞红,赧然道:“原来……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徐少卿挑挑眉,凑近问:“依公主的意思,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