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妥协,而他,不再多言,一脸严肃地转过身子,一步一步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本来,我是想托飞檐一路保护我的。毕竟我手无缚鸡之力,想要从你死我活的战场中全身而退,不靠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相护左右,是不可能的。
至于黎烨,我本有其他的嘱托要交付于他。可既然他如此执着要随我前去,那就只好改换一下安排,将我心里最惦记的事情交给飞檐了。
入夜,我便找来了飞檐,把我即将亲赴前线的打算和缘由告知与他。不出所料的是,飞檐闻讯脸色一变,当即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表示要随我一同前去以护我平安。我告诉他,已经有一个同他武功不相上下的高手会履行这一职责,而我之所以会请他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托付与他。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唯有屋外的虫鸣声依稀可辨。我就着摇曳的烛光,目不斜视地对之对视,目睹的是他眼中的不解。
“万一……我是说万一……”尽管心下早有准备,事到临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万一兵败城破,抑或出了什么其他的变故,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保护左丞相,逃离南浮,前往东漓。”
话音未落,跪地不起的飞檐已然瞠目。
“皇上,您刚才不是说……”他难得地瞪大了眼,露出那种不可思议地神情。
“朕是说过此计可行,可是世事难料,朕不得不防。”说着,我已然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男子的跟前。
下一秒我所作出的动作,令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的飞檐瞬间目瞪口呆。
是的,我蹲下身子,蓦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皇上!”
“你听我说!”我拦下飞檐猝然还魂后急急伸来意欲搀扶的双手,随后握紧了他的手腕,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盛满错愕的眼,“我不是在凭借国君的地位命令你,是在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我保护好辰灵。”
“皇上……”他面露痛色,仿佛不能理解我缘何突然如此。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守护,如果不是你在,我不知道多少个晚上都会睡不安稳,不知道有多少次陷入险境无法脱身。”看着他蹙眉摇头难以接受的模样,我忽然鼻子一酸,“虽然如今,你我看起来像是主仆,可在我眼中,你始终都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却尽忠职守、至情至义的侠士。”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不知该如何表述。
“所以这一次,我也请求你,若我遭遇不测,你务必要护他安然无恙。”
我是愿意相信无争的。
然而,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微弱的说话声,在不停地颤抖。
它轻轻对我说,也许一切不会顺利,也许你的魂魄会永远留在那座陌生的城池里。
但我不能去思考,不能去理会这个魔魇般的声音。
因为我害怕,怕一旦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这几日来的决心就会如洪水决堤般溃不成军。
我深知,自己的决定,是一场赌博。
即便它是一场有胜算的博弈,我也必须提防。
是以,在出发之前,我要将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托付给飞檐这个可靠的男子。
何况除他以外,我已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眼看飞檐在听完我的一番肺腑之言后郑重其事地作出了承诺,我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他表示了最诚挚的感谢,并将一块御赐金牌交给了他,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我再无后顾之忧了。
不,确切说,还有另一个层面的事需要交代。
就在我暗中拟完一道圣旨并准备找来我心目中操办某事的人选时,这个人选竟先一步向我提出了请求。
“皇上,您带出秀一块儿去吧!”临行的前夜,女子跪在我的身侧,眸中水光潋滟。
“这不可能。”我平静地俯视着她,不慌不忙地拒绝。
“皇上……”她伸长了脖子,意欲再度出言恳求。
“你爹连朕都舍不得放走,更别提他的亲生女儿——你了。”可惜出秀尚未说出第三个字,就被我面带笑意打断了,“而且,你必须留在宫里,因为朕还有事要交托与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迅速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出秀不解地仰视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下文,又好像是不愿接受。
“你先起来吧。”我吩咐着,同时径自起身,走向里屋和外屋的交界处,“随朕来。”
“是。”女子只好姑且放下先前的请愿,站起身快步跟了上来。
很快,我站定在里屋口的那块牌匾下,仰头注目于匾额的右侧。
屋子里除我二人外,再无第三个人——就和昨夜我嘱托飞檐时一样。
我抬手指着木匾右边的后侧,面无波澜地对出秀说:“那后头,藏着一只匣子,匣子里有一道密旨。倘若朕在战场上遭遇不测,你就把它取出来,交给你的父亲。”
语毕,我侧首看向出秀,以便确认她是否领会了我的意思。而那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她通红的眼眶。
“皇上!”她猝然屈膝下跪,惊呼出声,“不是说……说皇上此去并不凶险……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凡事都要以防万一。”见她惶恐不安甚至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我同样心有戚戚,但面上还是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兴许这道密旨一辈子都见不了天日,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起来吧……”
“……”她抬眼潸然泪下,抿着唇凝视着我。
“哭什么,朕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我从容不迫地安慰着她,微蹲下身子,出手将其扶起,“你好歹也是温故离的女儿,拿出点你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成不?”
不过他爹貌似也不止一次色变过了……这话没多大说服力。
话音刚落,我就自我腹诽道。
“朕明个儿就要出征了,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吉利。”见她仍旧泪水涟涟,我只得煞有其事地胡诌起来。
女子听闻此言,竟马上努力地止住了眼泪。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单纯……
或许,是委实不愿意看到我出事吧。
所以,即便是听起来再可笑的事情,哪怕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对了,朕问你……”虽然问出这种问题有点丢脸,但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我还是要厚着脸皮一试,“宫里有没有那种衣物……就是……穿在身上可使刀枪不入的宝物?”
武侠小说里不常有此类奇珍异宝吗?不晓得事实上是不是真的确有其物……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才擦干泪痕的女子,心里期盼着这微乎其微的概率能够被我蒙中。
只见出秀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就像从梦中惊醒般还了魂。
“奴婢该死!奴婢竟然忘记了!”她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一个劲地自责起来,“奴婢这就去司宝库寻找!”
说罢,她就在我的准许下匆匆起身,奔赴目的地了。
难为她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要替我找东西……怪我没早点放下面子开口一问。
带着些许歉意,我早早地睡了。
毕竟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前往沐须城,我需要养足精神,以应对接下来的腥风血雨——至于出秀,就只能麻烦她辛苦一晚上了。
如此思忖着,我躺在龙榻上,阖上眼皮,慢慢进入了梦乡。
待到一觉醒来,恰值翌日清晨。大概是听到了我起床穿衣的动静,出秀一下子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当然,按照她的脾性和处事风格,通常是不会这般冒失的——之所以今日反常,是因为她急着要将找到了两件“金缕玉蚕衣”的好消息告知与我。
据说,这“金缕玉蚕衣”是用一种特别的蚕丝掺和了其他不明物质所织成的,一般刀刃箭矢均无法穿透,是防身上品。
听闻佳讯,我自是深感欣喜——穿上这宝贝,安全系数不知能高出多少,而且刚好有两件,我和黎烨的都有着落了。
这一天,我褪下了衣炔飘飘的绫罗绸缎,换上了坚硬沉重的铠甲戎装,取下了光彩夺目的珠宝首饰,梳起了征战沙场的男儿发髻。
收起女儿家的姣好姿态,我神情肃穆地走出了寝宫。抬头迎上耀眼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我握紧的双拳蓦地松开。
停驻的脚步再度迈开,在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护送下,我径直来到了宫门内的广场上。
空旷的大地上,风声阵阵,偶尔卷起尘土飞扬,若非眼下时逢夏末,定会多出三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不远处,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门外身着深色朝服的文武百官个个伫立不动,一双双眼都在凝望着渐行渐近的一国之君。
行至宫门口,最接近大门的官员已然屈膝下跪。我就在满朝文武接二连三的跪拜下,循着中间清出的康庄大道,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我的战马。
然后,我停住步伐,蓦然转身。
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刻皆是庄重得不可侵犯。他们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竟是比往日早朝上的百官朝拜更为恢宏壮观。
“朕不在皇城的这段时日,还望众芹能够齐心协力,稳我朝纲。”视线迅速扫过众人,我朗声关照着身为国君的嘱托。
“臣等谨遵圣旨——”众臣俯身行礼,齐齐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