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出秀来报,说府内厅堂里来了好几位大人时,我虽是早有准备,但仍旧不免眉心一蹙。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抱着上述想法,我冷着一张脸,在出秀的跟随下,从容不迫地来到了程府前厅。
十个人,还真会凑整——只是,怎么也不晓得服装统一一下,那样不是更有气势些么?
眼瞅着进入视野的十人之中,有四个身穿便服,其余六个皆着朝服,我心里头打起了无聊的腹稿。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行人一见一国之君莅临,甭管是带着何等来意的,先行了君臣之礼再说。
“平身。”我神色淡淡地走向主位,径自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忽然注意到,这穿着不同的两拨人竟是泾渭分明的——着便服的站在一块儿,穿朝服的则扎成另一堆。
“皇上。”便服的这一队先有人出列拱手,一冒头就被我认了出来——是户部尚书,“您与程相遇刺,臣等护驾不及,请皇上降罪。”
说着,他就带头跪了下去,剩下的九个人,无论穿着,也都不约而同地向我磕头请罪。
呵,都过了三天了,这会儿来演这一出算什么?
我暗自冷笑一声,启唇悠悠道:“这事儿温相已经来请示过了,怎么,他没有知会你们吗?”
一语双关,无人作答。
我也不追究这中间究竟是个怎样的过程,兀自话锋一转道:“除了请罪,还有别的事么?”
“回皇上,”依旧跪地不起的户部尚书抬头注视着我,看上去似乎有点儿为难,“臣等……斗胆请问,程相的伤势如何?”
这一突如其来的提问倒是令我不由得愣了一愣。我仔细瞅了瞅他身后的三人,他们正和户部尚书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我,像是迫切期待着我的回答;我目光一转,再看向另外六人,见他们貌似也流露出三分关心之色,顿时觉着自己明白了什么。
“程相为救朕受了重伤,至今昏迷未醒……”我一谈及辰灵的伤势,原先再冷硬的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爱芹有心了。”
户部尚书与辰灵平日私交不错,听他这口气,看他这神态,想来是真的关心辰灵的伤情。
“……”果不其然,对方听了我简洁明了的陈述,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忧虑,“皇上,臣府上有一名医,是否要让他过来替程相诊治?”
“不必了。”辰灵身中“生死劫”之毒,眼下正用我体内含有“一树繁花”与“一叶障目”的毒血以毒攻毒——这些消息,自然不能让第四个人有所察觉,“朕身边的大夫够用。爱芹的好意,朕代程相谢过了。”
“是,是……”户部尚书一边点头应承着,一边低眉陷入沉思,似乎还在消化着辰灵重伤未愈的噩耗。
“这么说,你们是来探望程相的?”眼瞅着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先是注视着以户部尚书为首的四个人,再是不着痕迹地瞥了其余六人一眼。
户部尚书闻言抬眼,再度注目于我,他眼珠子一转,似是往“六人帮”的方向瞄了瞄,随即目光闪烁道:“回皇上,正是……”
“是吗?”这回,我是直接目不转睛地望向那六个垂首不语的男子。
“皇上容禀,”六人中的一个沉不住气了,他跪直了身子,冲我拱了拱手,“臣等虽也关心程相伤势,但此番前来的主要目的,并非探伤。”
“哦?”我微微挑了挑明,心里道“果然如此”。
“皇上,程相舍身护驾,其忠心感天动地,皇上忧其伤情,亦可谓仁义厚德。”男子义正词严地说着,令我的脑中顿时浮出了四个大字,“但是,皇上因此而连日不朝,甚至……甚至以女子之身,数日屈居于这相府之中,这……于情于理,皆有所不合啊皇上!”
果不其然,那人还真是用上了古代臣子惯用的一套——“先扬后抑”。
“朕问你,”面对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说辞,我不急不恼地反问,“倘若没有程相替朕挡下那致命的一箭,如今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是谁?”
“……”对方皱了皱眉,不敢作答。
“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早已料到了对方的反应,我不慌不忙地接着自己的话头,“是朕。”掷地有声地吐出这两个他们谁也不敢道出的字眼,我沉下脸来,目不斜视地盯着男子,“如果是这样,你是不是还要像现在一样,跪在朕的床前,掰开朕的眼皮,向朕进言,要朕撑着一口气跟你去上朝!?”
“臣不敢!”听懂我口吻中的冷厉,男子慌忙俯身叩首。
“他不敢,那就是你们敢?!”我趁势将严厉的目光投向男子身后的五人。
“臣等不敢!”触上我怒目而视的眼神,几人赶紧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去。
“既然不敢,就回府安静地呆着,该做什么做什么!朕告诉你们,朕还好好地活着,还好好地处理着国家大事,不过就是挪了个地方而已,朕还没有忘记自己姓甚名甚!”我冷若冰霜地瞪着那堆深色的朝服,刻意稍作停顿,为的是让这群人听清并牢记我的一席话,“程相对朕有救命之恩,他一日不醒,朕就一日不会离开。朝中倘若再有人问及此事,你们就一字不差地把朕的话告诉他们。”我口若悬河,说着说着已是情绪激昂,双目圆睁,“自即日起,若是再有人胆敢前来打扰程相养伤,害得程相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日便提头上朝!”
“皇上息怒!”许是从未听我说出“提头上朝”这样的狠话,又或者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怒意,一行人急忙行了大礼,匍匐不起。
“出秀,送几位大人出府!”我霍然起身,仍是瞪大了眼怒视着那六个触我逆鳞的大臣。
“是。”立于一旁的女子迅速领命,迈着小碎步来到六人的跟前,“几位大人请。”
“臣、臣等告退……”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心有不甘,几人纷纷偷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我的视线。
“你们也都回去吧,程相需要静养。”眼见另外四人也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我努力收敛了怒气,尽可能平静地对他们说。
“是,臣等告退。”四人弯着腰作了揖,皆是皱着眉头离开了。
待到他们全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出秀就完成了任务,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也觉得朕不该留在这里?”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靠在椅背上,毫不避讳地开了口。
“奴婢没有。”她不假思索道。
“为什么?”我目视前方,淡然相问。
“回皇上,奴婢不懂前朝之事。只是觉着……规矩固然重要,可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说到此处,她冷不防顿了顿,“恕奴婢以下犯上,几位大人……根本就不知道皇上这几日来的辛劳……”
意外听出了她细微的哽咽,我不由得抬眼看去。
这女孩儿竟是当真红了眼眶。
“傻丫头,他们不懂,不是还有你懂吗?”我倏尔心头一暖,扬唇清浅一笑。
“皇上……”听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出秀更是泪眼凝噎了。
“其实朕不怪他们。”凝望着适才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我心平气和地道出了真实的想法,“他们并无恶意,只是观念、立场不同罢了。”
兴许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多少都会变得像他们一样,被这世间的纷纷扰扰迷了初心,磨了性情,然后固执地站在自身的角度,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那森罗万象。
我暗自喟叹着,起身准备返回来时之地。
“对了皇上,方才几位大人,带了些上好的补品和药材来。”
“是吗?拿去给那位大夫,让他看看,有什么是能派上用处的吧。”
如此吩咐了出秀,我便只身回到了辰灵的卧房。
黎烨仍在,见我回来了,看着我似是意欲询问情况,却又最终未置一词。
“什么事也没有,放心。”我落座于他的身边,主动告知,好令他安心。
他略作颔首,再无其他。
这一天,除却被那六个人稍稍搅和了一番,府内基本未起波澜。
辰灵平安度过了中毒后的第四个白天,且情况亦有所好转。
为此,是日深夜,我睡了四天以来最安稳的一觉,甚至一不留神睡过了头,整整多睡了一个时辰。
当我匆匆洗漱完毕径直跑到辰灵房里是,目睹的是飞檐垂首不语的模样——昨个儿说好的,让他卯时准点来叫醒我,可他却在辰灵屋里多呆了两个小时。
“别看他了,是我的主意。”我前脚刚进屋,黎烨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进来就不慌不忙地替飞檐洗脱了“罪名”。
我自是知晓,他们这都是希望我能多休息一会儿,因此,我双眉微锁着,说了句“下不为例”,便催着飞檐快去歇着了。
“你也是,跑来干吗?”待飞檐离开后,我瞥了瞥昨个儿连续值了两个日班的黎烨,故意面沉如水地想要赶他走。
“你能一直呆着,我为什么就不能。”用陈述的语调道出了一句反问,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桌边,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