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响,男子滔滔不绝的嘴倏尔随着他的脑袋一同向右一撇。
牢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无人能够料想,雍容华贵的一国女帝居然会亲自动手打了刺客一巴掌。
男子幽幽地哼着,慢慢地转过头来,那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死死地钉在我的眸中,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诅咒……你和你重要的人,都……不、得、好、死!”
恶毒的话音落下,我眼眶里悲愤的泪水也随之滑落。
我不明白为什么梓栖愿意信我,可他身边的人却全都将我视作大奸大恶之人,个个皆欲除之而后快。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无害人之心,可老天却那么不公,要我和我最珍惜的人蒙受一次又一次的浩劫。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思前想后都无法理出这盘根错节的源头,我只觉胸中郁结之气遽然膨胀,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撑得四分五裂。
“呵……呵呵……”泪水涟涟间,我忽然像个疯子似的笑了。
“啊……啊啊——”然而下一秒,我却毫无预兆地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一叶障目的奇毒,命悬一线的辰灵,误解之下的仇恨……一层又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缘,弹指间天旋地转的巨变,叫我头疼欲裂、不能自已。
我想,我大概真的要疯了。
可惜,上天却在这个时候生生叫我吐出一口血来,成功阻止我走向癫狂的道路。
“皇上!皇上!”周围的狱卒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他们惊慌失措地伸手来扶,却被理智渐渐回笼的我颓然推开了。
我站稳了身子,定睛注视着那个因见我痛不欲生而欣喜若狂的男子。
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突然就像跌入了冰窟。
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不管是我的生命,辰灵的安全,还是这些刺客的将来,都无法挽回了。
是以,我漠然地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挺起胸膛。然后,我转过身子,晃晃悠悠地迈开了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牢外走去。
“皇……”这时,身后响起了什么人意欲呼唤的声音,“皇上,”很快,那个声音随着它的主人靠近了我,“皇上,这些刺客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我蓦地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握紧的双拳骤然松开。
“全部……处死。”
说罢,我的右眼竟又掉出了一滴泪珠。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
“是。”身后人二话不说便领命应承下来。
接着,我就恍恍惚惚地举步向前。我抬手来回擦拭着嘴角,像个失了知觉的人偶一般,拖着步子一点一点往外移动。
直到牢外突然有人来报,说另一个牢房里的一个刺客声称他们是受了主子遗孀的指使,迫不得已才实行刺杀计划,我才猛然魂魄归体。
“你说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来禀报这一最新消息的狱卒,“你再说一遍?”
“启禀皇上,有刺客招供……”狱卒战战兢兢地抬了抬头,观察着我当下的脸色,“说他们是受……受那假公主指使……才胆敢前来刺杀皇上的……”
待来人磕磕巴巴地说完,我脑袋里已有一股血流喷涌而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三番五次地想要置我于死地,我非但没有向她复仇,反而供她吃穿,许她养胎,结果到头来,她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跟我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
这一刻,被冲昏头脑的我已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脑中只剩三个字,几乎染红了我的眼。
甫芹寻!甫芹寻!
理智再度崩盘的我一路飞奔上马,策马直奔皇宫而去。背后那群始终追随左右的暗卫们本该是马术高手,此时此刻竟险些无法跟上我的速度,只得拼命地鞭打马臀,好不至于跟丢了他们的主子。
耳边疾风不断呼啸而过,冷却不了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我不自觉地睁大了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已溢出了腾腾杀气。
直至冲过宫门惹来一阵惊呼,直至马不停蹄抵达清心小筑,我仍是像个发了疯的病人似的,径直下马闯入屋内,一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定了正就着烛光穿针引线的女子。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甫芹寻刚放下手中的针线继而迷惑不解地注目于我,我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她的面前,伸出双臂死死地禁锢住她的肩膀。
“说!是不是你!?”
前所未有的震怒吓呆了毫无心理准备的女子,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我,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
“少给我装蒜!”我怒不可遏地嘶吼着,两只手狠狠地抓紧了她的双肩,发狂地摇晃起她的身子来,“是不是你派梓栖的旧部来刺杀我!?是不是!”
“什么!?我……”女子闻言震惊万分,她嗫嚅着,猝然还魂,“梓栖哥哥的旧部……我……不!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部下啊!?”她双目灼灼地盯着我,摇头好似拨浪鼓,“我……你相信我!我真的毫不知情!我没有叫任何人去害你!”许是见我怒发冲冠一脸猜疑,她火急火燎地补充道。
“呵!相信你?”我凝视着她惊惶的眼,突然就笑出了声,“你叫我我拿什么相信你!?我拿什么相信你!”下一刻,颓然无力的我就猛地推开了她,自己也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了我最重要的人……他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我无声地痛哭起来,声声质问,却已不知晓自己在质问于谁。
“我在这深宫之中,无权无势,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我怎么可能联系到宫外的人?!”我正兀自痛彻心扉,那边厢,被我推搡的甫芹寻及时扶住了桌沿,稳住了怀胎已过九月的身子,她挺着肚子扶着腰,径自展开了滔滔不绝的辩解,“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梓栖哥哥有什么旧部在这里啊?他们……他们应该早就各奔东西了才对啊……”
可惜这听似合情合理、童叟无欺的说辞,压根无法叫神智不清的我听之信之。
我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心有余悸的容颜。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
“你……你做什么?不要……别、别伤害我的孩子……”察觉到了我怪异的眼神,甫芹寻刹那间慌了神,她一手扶着上身,神情紧张地盯着我,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我也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作如此,你相信我……相信我……你……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千万不要……”
我一言不发地移动眼球,最终凝眸于她已然发白的脸。
“你敢用孩子的性命起誓,这几个月来,你从未加害于我?”
她怔住了,不知是因为我冰冷的目光,还是源于我无情的话语。
接着,她微微颤抖着举起手臂,目不斜视地凝视着我,含泪开启了双唇:“芹寻以腹中胎儿对天起誓,入宫后绝对没有加害当今圣上,此次皇上遇刺也与我无关,如有欺瞒,我们母子……皆不得善终。”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呵……”我冷不防咧嘴一笑,“呵……哈哈哈……”很快,这诡异的失笑演变成仰天长笑,“哈哈哈……呵——”我蓦然倒吸一口冷气,放平了脑袋,注目于那张曾经带给我太多喜怒哀乐的脸,“你若从未怀疑过我……你我又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啊啊……”
一语毕,我掩面失声,泪如泉涌。
不远处,她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究竟是什么,将当初所有的美好都种成了无法承受的恶果?
后来,我流着泪转过身子,默默地向外走去。
我想,对于她所说的一切,我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我太痛了,痛得无处发泄,痛得不知道该归咎于谁。
所以,我最终并未为难女子,而是默不作声地离开,晃晃悠悠地行至屋外。
这五月末的夜晚,竟是可以这样寒冷。
跨出清心小筑的那一刻,我毫无预兆地双腿一软,径直扑倒在地。
本能撑地的手掌,被牵扯到的手臂,直接触地的膝盖——身体上一连串的疼痛齐齐来袭,皆抵不过一颗痛不欲生的心。
好累,辰灵,我好累……
“主子……”这时,在外等候的几名暗卫似欲上前来扶,却因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而顿住了双足。
“云玦!云玦?”
恍恍惚惚间,我听见有谁在叫我。
我面带泪痕抬起头来,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疾速靠近,而他的后方不远处,好像还跟着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直到白影走近了,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云玦!怎么跌在地上?快起来!”来人蹲下身子,焦急地伸手来扶。
“黎烨……”整个人仍是瘫软在地,我喃喃自语着,忽然就泪如雨下,“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一哭,令黎烨顿时停下了将我扶起的动作,他慌忙将我揽入怀中,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拍打起我的背脊,“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我难以言语地摇着头,眼泪在他的安慰下反而越流越凶。
“我送你回寝宫休息,来……”说着,他再次欲将我扶起。
“不……我不回寝宫,我要去程府!”我闻言急忙离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臂膀拒绝道。
“你这样子回程府也照顾不了辰灵,”他拧紧了眉毛劝道,“听我的,先回寝宫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再……”
“我不要!”他话未说完,我已霍然起身,“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现在就要回程府!”
“云玦!”见我挣离了他的双手,自顾自地往马儿所在的位置跑去,黎烨一个侧身就再次将我抓进怀里,“你现在情绪不稳人又累坏了!听话,先去休息一晚!”
“我不!你放开我,放开我!谁也不准拦我!”我急了,使劲扭动身子挣脱了他的桎梏,伸手就要去抓那马鞍。
岂料在拉扯中,他一用力,无意间抓疼了我负伤的左臂,痛得我不由一声惊呼。
“怎么了?”意识到什么的他连忙拉过我猝然收回的手臂,不假思索地撩开我的袖管一看,“你受伤了?!”
“我什么事也没有!”我猛地抽回手臂,作势就要上马,可偏偏不争气地眼前一黑,一个无力就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