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如是作答之际,我已默认了对方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可话音刚落,我就猛地一回神。
不对啊!就算换成是辰灵,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他冒着危险来帮助我啊?我该告诉黎烨的是这话才对!
意识到这一点,我张开嘴正欲发言,却听到黎烨面无表情地幽幽道:“想问就问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和冷不丁变差的脸色叫我蓦地闭上了嘴。
他的皇帝脾气貌似朴名其妙地上来了……
见男子面色不霁地看着别处,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似乎晓得他缘何闷闷不乐,但又好像不清楚他究竟在气些什么。
后来,两人皆是一语不发,直到我有些受不了这越发尴尬的气氛,以时辰不早为由,向黎烨道了别。
我想,这个年我注定是过不安生的——有了这么大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能无忧无虑的才奇怪了吧。
果不其然,除夕这天,我独自坐在御书房批阅着奏折,看到兵部尚书的奏本,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烦心事儿。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双手合起奏章,把它们推到一边,就撑着脑袋开始发呆。
真是的……何苦要把人心和世事弄得如此复杂?大家都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我颇觉无奈地喟叹了一番,缓缓闭上双眼,不愿再看这世间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出秀在身侧轻柔地唤了一声“皇上”,令我迅速睁开了眼。
原来,是辰灵来访。
“你来了。”待到出秀请来了人并自觉退下之后,我从座椅上起身,略带着笑意迎接来人。
“怕你一个人呆在宫里无聊。”四下无人,辰灵也不装模作样地向我行君臣之礼,而是如同普通朋友般开口寒暄。
“真巧,我也思忖着,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呆在相府里会不会很冷清。”我诚恳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不禁觉得能有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实属极好,“你要是不来,我就准备差人请你进宫,或是出宫去找你。”
他听罢,莞尔一笑,问道:“今天打算怎么过?”
我想了想,答曰:“宫中又不来人,守着这空荡荡的皇宫也挺无趣的,不如我们上街逛逛?”
辰灵点头表示赞同,继而提出叫上飞檐和黎烨。
我不确定他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认为不该把他们俩孤零零地留在宫里,只觉得这提议又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当即颔首称好。
然而话音落下没多久,我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辰灵刚刚说的是……“黎烨”?而非“李叶”?
朴非他当真知晓,“李叶”乃黎烨之化名?
诚然,当年万般无奈之下的一招“偷天换日”,早已使得东漓的三皇子——“黎烨”与世长辞。是以,而今恢复男儿身的黎烨便只得以“李叶”为名,存活于世。
“等一下。”我半信半疑地瞅着辰灵,准备向其确认,“你刚才说……黎烨?不是……李叶?”
“是。”他面不改色地肯定道。
“你……你知道他就是……”我小声说着,特意靠近了一步,“那个往你身上扔砚台的‘她’啊?”
“嗯。”他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是心知肚明的……”无意间证实了自己不久以前的猜测,我冲当事人微微一笑,“那他知道你知道吗?”
“以他的才智,应当是心中有数的吧。”辰灵平静地推测着,“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把话挑明罢了。”
这就是聪明人的做法了。
不过,黎烨倒是放心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被辰灵识破——话又说回来,像辰灵这么可靠的人,他要是信不过,我可不依。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们,然后换身衣裳。”
这般关照了辰灵,我二话不说便离了朔阳殿,派人去心远阁请了黎烨,又回寝宫换了一身男装,顺便唤出了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的飞檐。
盯着飞檐的那身夜行衣打量了不到五秒的工夫,我就当机立断,决定令他换个装扮。
这大年三十的,穿着这身行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晃悠,也忒瘆人了些。
于是,我吩咐宫人替他寻来了合适的衣服,嘱咐他赶紧换上。谁知飞檐竟有些不情愿,说是穿惯了这一身黑衣,何况如此装扮才好暗中护我平安。
我用一句“你明着也能护我平安”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接着不由分说地叫来了两个太监。眼看两个小太监就要对自己上下其手,飞檐无奈之下只得遵从我的意思,上屏风后头换衣服去了。
等他改头换面后惊鸿一现,我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年头,连个暗卫都可以这么英俊潇洒啊……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打扮,果真是非同凡响。
“以后你就这么穿吧,好看。”我发自肺腑的一句话瞬间让飞檐风中凌乱。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我们四人一同坐马车出宫,打算到宫外去游赏一番,顺便解决晚膳。
与平日有所不同的是,我这一国之君愣是坐在了车厢外,故作自然地拉着飞檐叨念了好久——内容,无非是劝他穿些夜行衣之外的服饰。
如果说一开始我只是无意为之,那说到后来,我就是有意图之了。
因为我忽然想起,他是一个失了至爱的孤独之人。
可是,他的人生才刚刚起航,不该就这么让自己颓然老去。
他完全配得上一个知他、懂他、爱他的女子,来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我想,那个姓冷名红的女子,在天之灵也是如此期望的吧。
所以,尽管走不进他的内心,但作为一个承蒙他关照了这么久的身边人,我还是想要试着助他走出昔日的阴霾。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当我苦口婆心地说完那一席话,飞檐的脸颊已然差不多要与地面平行了。
是的,他埋低了脑袋不知所措,我却无意间发现马车行驶的路线早已偏离了正轨。
“呃!看路!”我慌忙拍了拍他的胳臂,迫不及待地提醒他注意前路。
“吁——吁——”好在男子眼疾手快,在我的一声呼喝下及时勒住了缰绳,才避免了马车将要撞上一只巨大石狮的命运,“飞檐有罪!”虚惊一场后,他忙不迭抱拳向我请罪。
“没事没事,是我拉着你说话,才叫你分了神。”我赔笑着摆了摆手,“那……我还是进去坐着吧,你专心驾车。”说罢,我悻悻到钻入了车厢。
罪过啊罪过……
险些好心办坏事的我擦着额头上朴须有的汗水,坐到了马车正中间的位置上。
坐定之后,我抬头瞧见一左一右的程、黎二人都一言不发地瞅着我。
“怎么……了?”来回打量着他俩意义不明的目光,我索性装傻充愣,“我只是……想劝劝他而已。”然而,两人仍旧意味深长地注目于我,这令我不得不理直气壮地替自个儿正名,“你们不觉得他这样穿,好看多了么?”
两人还我以沉默。
我也只好挑一挑眉毛,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倘若穿上一身明晃晃的衣服,他还怎么在暗中护你平安?”过了一会儿,黎烨冷不防出声反问。
“那也不必成天黑乎乎的呀。”我闻声抬起头来,意图据理力争。
“身为暗卫,他别无选择。”双眉微敛,黎烨面沉如水地说着。
这话虽说现实,但着实有些不公。
“暗卫用不用娶妻生子?”我心下客观地思考着,嘴上却猝然爆出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什么?”黎烨想必没有料到我会冷不丁冒出这种问题,他微愣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暗卫也是要娶媳妇生孩子的吧?”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面不改色地宣扬起自己的论调,“像他那样终日一袭黑衣还蒙着脸,哪家的姑娘看得上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咱不能埋没了他不是?”
“……”听着我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黎烨的眉心渐渐出现了抽搐的倾向。
“嗯……”我眸光一转,不再看他,只顾自言自语起来,“我这个当皇帝的,可不能耽误了身边的人。”言至此,我像模像样地抬眼目视前方,扬唇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就趁着今夜除夕,街上佳人如云,去替他物色物色吧。”
话音刚落,马车的车轮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绊到了,使得整个车身都跟着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该不会是飞檐听到了我自说自话的言论吧……
双手扶着车壁,我心有余悸地看向车门处。
看来我不适合“不正经”这三个字。
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我乖乖地坐稳了身子,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约朴两盏茶的工夫后,马车行至人流密集之处。听得出,车外较之先前明显热闹了许多,我掀开侧壁的帘子向外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
仔细一瞧,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结伴而行,谈笑风生。
我望着这场面,心里倏尔涌起一股微妙的欣喜。
不同于去年今日在北梁度过的那个新年,如今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子民。
会生出这一念头,是不是说明了……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找到了一点归属感?
思及此,我垂眸莞尔。
“就把车停这儿吧。”正在此时,离宫后就没怎么开口的辰灵忽然对着外头的飞檐吩咐道。
是以,飞檐听从了辰灵的指示,很快驾着车靠在了路边,并且先行跳下了马车。我看着黎烨与辰灵两人相继起身探出车外,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然而手扶车门欲令双脚着地之际,我却目睹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场面。
先我一步下车的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向我伸出了手。
一抬眼就瞧见左右两边各有一只手掌,我不由得顿住了脚下的动作。视线在两人的脸庞来回打转,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两人几乎同时撤回了伸来的手臂,若无其事地往边上退了一步。
我这才低着头,自行跳下马车。
站定之后,我为了缓解有些窘迫的情绪,就故作自然地环顾四周,问他们上哪儿去逛。岂料两人皆是一副以我为主的模样,说是我想去哪就去哪。
这俩人真是越发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