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哐当”一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循声望去,只见方才无意瞥见的那一队女子,此刻正堵在路上不知所谓何事。再仔细一瞧,好像是有什么人把手中的乐器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身旁的甫芹寻原本正跟我说着宫里的事,见我分散了精力,她不由扯了扯我的衣袖。
“哦,没什么。”我忙回过神来,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玉树轩。我应了她的要求,将东漓之行的趣事囧事正事闲事选择性地予以告知,她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忍俊不禁,时而赞不绝口。
“你好厉害,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懂医术。”甫芹寻一本正经地瞅着我,仍是不可思议。
“我那不叫医术……应该叫‘瞎猫逮着死耗子’。”未免惹人怀疑,我唯有如此自贬。
“可你这只死耗子逮得也太大了,救了东漓的公主,还救了全城的人呢!”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城里的大夫、将士、百姓,宫里的太医……尤其是那位穆神医,他们都出了很大的力。”
“我还是好羡慕你……”她忽然低声呢喃。
“啊?”我听着她的话,一时不解。
“你能行走江湖,结交义士,而我……”她徐徐抬头仰望上空,“却只能被困在这牢笼之中。”
“……”落寞的神情令周遭欢愉的氛围徒然清冷了几分,也让我也不自觉地收起了笑意,“总有一天能回家的。”我伸出右臂,握住了她的双手,聊以安慰。
“……”女子扬起嘴角,算是微笑。
“你还别说什么行走江湖,外边的世界其实很危险的,我好几次小命都差点丢了。”算是调节气氛,也算是向友人吐苦水,我扯开话题道。
“这么危险?”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是。”我煞有其事地说着,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不知道那个漓景帝。”见四下无人,我放下心来说起黎烨的“坏话”,“他动不动就喜欢拿东西砸人。”黎烨,为了转移我朋友的注意力,你就牺牲一下吧,“而且掷起东西来一扔一个准,什么毛笔啦,砚台啦……”
“砚台?!”甫芹寻果然闻言一惊。
“对,砚台,能砸死人的那种。”我故作正经地点头。
“你……你没被她用砚台砸过吧?”甫芹寻说着,认真打量起我的脑门来。
“没,他就拿毛笔砸过我。”这回,我得实事求是。
“她……她是这样一个人啊……”甫芹寻沉鱼落雁之貌似乎显出两分抽搐。
“其实也还好……”做人不能太过分,“他只有在气急之时才会乱扔东西。”
“你把她惹急了?”
“嗯……为了结盟的事……”
“难为你了……”
“没事儿。反正都过去了,如今,他也同意结盟了。”
“可是……她会帮我吗?”谈论至此,甫芹寻不禁面露愁容。
“这次西凛、南浮合击东漓,是北梁出兵帮他们守住了西部重镇,东漓欠北梁一个大人情。”见对方谈及正经事,我也敛起了说笑的神色,“我想,只要在不损害己方利益的前提下,以漓景帝的为人,届时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你似乎……相当了解,也相当赞赏漓景帝的为人?”甫芹寻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我,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道。
这话令我当即一愣,但我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扔东西归扔东西,可实际上……他也算是个明理重义之人。”
甫芹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不过,此番遭受南浮、西凛来犯,东漓国力怕是难免有损,因此,需要一定的时间调养生息。”我的一番客观分析,引来了甫芹寻一言不发的注目,“你不能太心急了。”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想必是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诚然,尽管北梁、东漓结盟之事势在必行,但因一场混战不期而至,东漓内伤不轻成了不争的事实,故而今后短时间内,无论是梁尊帝抑或漓景帝以此为由拒向南浮发兵助其复国,她甫芹寻皆无话可说——可话又说回来,倘若没有这场战事,将来漓国也就不必因为欠着人情而不得不迁就梁尊帝的各种要求,兴许就连结盟一事,也不会如此顺理成章。
事物的两面性,也许就在于此吧。
“算了,不谈这些。”甫芹寻冷不防抬起头来,笑逐颜开地对我说,“今晚为你接风,可要好好陪我喝一杯。”
替我接风为什么是我陪你喝啊……
“喝一杯?”我隐去了绝大部分的心理活动,啼笑皆非地反问。
“对啊。”她一脸朴名其妙地瞅着我,“怎么了?”
“我不太会喝酒的。”我苦笑着据实以告,“比起这个,你什么变得能喝了?以前我也不见你喝过几次酒啊?”
“不喝不代表我不会喝。”她略微得意地反驳,“何况,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的酒量可是见长了不少呢。”她挑了挑眉,似话中有话。
“怎么会见长的?”听出了弦外之音,我追问道。
“除了德妃娘娘只是叫我去喝茶听戏,其他三位娘娘常请我去陪她们小酌一杯。”语毕,她抿起双唇,一副看破红尘最终认命的模样。
“啊?”我嘴角一抽——看不出来这梁宫里的娘娘们都这么爱喝一壶,“连淑妃娘娘也是?”下一刻,我就不由想起了那个至今仍叫我厌恶的女人。
“嗯。”她淡定地颔首称是。
黄鼠狼给鸡拜年。
“呃呵……”我干笑一声,无法直言,“那你同她们的关系,应该亲近了不少?”
她笑而不语。
“好吧……”见对方无意作答,我也不准备刨根问底,“今晚就陪你喝一杯,不过,你喝酒,我喝茶。”
“这哪叫‘喝一杯’啊?”她不满道。
“想真真正正地同谁喝一杯,你得去找梓栖殿下。”我眼珠子一转,暧昧地笑了。
“你……”甫芹寻闻言登时微红了脸,小儿女的娇嗔状这就显露无疑,“多月不见,你会使坏了!”
“哈哈……”我不由开怀大笑。
甫芹寻故意板着脸盯了我一小会儿,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小别后的重逢,就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告一段落。
是夜,甫芹寻果真差人备好了一桌酒菜,同我在玉树轩的庭院里邀月而饮。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是真人不露相?
眼瞅着女子一杯接一杯却面不改色,我除了瞠目结舌就是目瞪口呆。
“芹寻,你要不要少喝点?小心醉了。”越看越觉得玄乎的我忍不住出言相劝。
“今天高兴,多喝一杯又何妨。”她举着又一盅酒,笑靥如花地对着我,“醉……醉了也好。”
不好,逻辑混乱,八成已经醉了。不过……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总觉得对方似乎有点不对劲,可我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协调,只能开门见山地问。
“心事?”她哑然失笑,双眼迷离,“今个儿你终于回来了,还给我带回了好消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踏实!”语毕,她又举杯一饮而尽。
“那你也不能这么喝呀……”说着,我欲起身夺下她的又一杯酒,可一只手刚伸过去,那杯子就随着她的纤纤玉手落到了桌面上,“诶……”
这就晕了?!
见她猝然倒在了桌面上,我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忙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岂料她猛地抬起头来,拉着我的衣襟开始滔滔不绝。
“云玦……云玦……”她低声呢喃着。
“我在这儿呢。”我扶着她的身子,忍着那一身酒气。
“云玦你知道吗?当初以为你是男子的时候,我是喜欢你的。”
罪过啊罪过,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穿男装了。
“可是过后想想,那似乎是因为你长得……有一点点像我的父皇。”
原来是坑爹!那我刚才的想法不作数。
“后来你一直伴我左右,我又喜欢你了。”
苍天有眼!我希望这只是单纯的朋友之爱……
“后来皇上要你去东漓,我觉得,还不如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呃……什么意思?
“可是你又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就知道她们在胡说八道。”
看来不止是她小瞧我了,还有人跟着乱嚼舌根哪——不过不碍事,古语有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再后来你回来了,可我怎么觉得……呵呵,回来就好。”
这思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再后来……再后来……”
还有后来?后来还没开始吧喂?
“……”
怎么没下文了?
我不由低头一看——好家伙,睡着了。
这丫头没事吧?
对着一个酒醉的女子,我深知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因此我叫来了描夏和画秋,把甫芹寻扶到屋里的床铺上,替她脱去衣鞋,侍奉其就寝。
翌日,甫芹寻醒了,没喊头疼,却叫肚子痛。
我说她怎么至今仍不记着自个儿来月事的日子呢?什么?提早了?就算提早了,那也该早作准备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喝这么多酒呢?
事已至此,责怪无益。我只好吩咐画秋去给她家主子煮姜汤,又让描夏替甫芹寻取来暖手炉,好叫她拿它捂着肚子。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多月之前,却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梁尊帝赏赐的宅子不到两日就打点妥当,还有太监特意送我去看。里里外外地溜达完一圈后,我本是高高兴兴的,可那太监却几次三番地暗示我:今后这就是我的安身立命之处了。
“姑娘本非皇宫中人,还是住在宫外比较妥当。”太监看似恭敬地欠着身子,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可我总觉得他那双笑眯眯的眼……贼亮贼亮的。
“谢公公提点。”我莞尔一笑,客客气气地回道。
“姑娘客气了。那杂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完了,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收起了笑意。抬头仰望府邸大门上方悬挂着的“朴府”二字,忆起那日甫芹寻略有反常的言行举止,脑中不由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