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猛地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以前从噩梦中醒来之后浑身冷汗、心跳不止的状况。她看向沉睡在一旁的华色,借着窗外的月光贪婪地细细看过她乌黑的发与清秀的脸,还有那在极北占星塔被金箭刺破而留下的、眉心一道深深的红痕,心里就有了隐隐的、微弱的窃喜和一种“啊,果然如此”的宿命般的感觉。
就算华色/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从客观上来说是正确的,然而她在真正了解所有的真相之前,就对华色报以了不自主的偏颇之时,她就知道——
自己已经不公正了。
可是我要公正干什么呢?青歌在黑夜里睁着眼凝视虚空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就开始反思这个她从来没有细细思虑过的问题。
她将“公正”作为一种习惯,背负了“没有心”的恶名长达十几年后,终于开始有了属于正常人的各种情感,从正面的感情到负面的情绪,从爱与怜悯,到偏袒与私心,都在她的心里像野草一样疯长了起来。
她是要成圣,还是要封神?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么她还坚持着那些东西做什么?难道就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七圣物,就要将近在眼前的这人推得远远的吗?人生短短数十年弹指而过,爱你的人可能一个转身就流失在时间的浪潮里了,你还那么克制守礼,是要给谁看啊?
青歌像着了魔一样,缓缓地俯下身去,为了避免惊醒华色,还空出一只手挽起了自己的长发,几乎都要吻上她的眉心了。她看着仍在熟睡的少女,素来冷定的、毫无波澜的眼里,就平白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缱绻和柔软,几乎都要汇成一片绿海,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
在遥远的极北荒漠,一个与以往并无什么两样的深夜里,素来冷定自持的青歌就突然懂得了凯撒为什么一直以来要坚持享乐主义,秉着享受至上的原则了。
——我不想公正了。
第二天华色神清气爽地起床,轻手轻脚地想给青歌准备好洗漱的东西时,却十分惊讶地发现身旁床铺已经空了。她心下一惊,正准备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青歌便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之后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来:
“你在找我吗?”
“放心吧,我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
华色接过托盘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碰青歌修长的手指,抬起眼睛看着她,温声道:
“嗯,我相信少君侯说话算话。”
早饭是加了糖的燕麦粥和华色最喜爱的煎蛋,青歌将煎蛋拨进了华色的盘子里,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喝粥,其动作之优雅程度几乎能让全皇城的名门淑女们把她作为样本。
华色偷眼看着青歌,不知道为什么就脸红了:“少君侯……”
“嗯?”
“少君侯……就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觉得你真好看啊!”
青歌再怎么说也是接受了贵族教育这么多年的人,除去她一言不合就操起法杖开干的耿直性子之外,光看那张外皮,完全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四字,只要她稍加注意,就能单凭那过人的容色而摄人心魄了,无关性别,无关爱情,就是一种纯粹的、被过于锋利的美貌而震慑到的失神,尤其是近年来,她身形抽长,因为东奔西跑而消瘦了好多,而也就愈发与绿野鸿影和绿野青岚那种近乎魔性的美丽不同了。
青歌将一方洁白的绢帕按在唇角,抬眼看向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就笑起来了的华色,问道:“怎么了?”
华色抿着嘴,笑吟吟地一口将那个明显煎过了头、边缘都有了焦糊的痕迹的煎蛋吃了下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然而她的内心却有一种隐秘的开心,就好像小孩子终于发现了什么被大人极力掩藏的秘密似的。
“你绝对在笑我。”青歌十分笃定:“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别看她表面上一派优雅自在,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是不是刚刚哪里出错了,还是说华色觉得我这样会很别扭?还是说今天换的发带不合适,气色也不好,完全没有惊艳到她……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她的脑海中飞速奔过,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结束在华色的一句话里:
“没有啊,少君侯做的早饭很好吃。”
青歌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哦,你觉得还能吃就好。”
完全不去纠结为什么华色会发现这顿饭是自己做的,毕竟能把一个鸡蛋给煎成这幅德行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厨师所为。
多少年前,当青歌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理论上来说那些家务管事之类的、淑女们要接受的教育她也不能幸免的来着,结果绿野青岚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硬是半途中止了她接受的那些关于“贤惠”二字的所有的教育,将她培养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小杀胚,然后在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前提下,力排众议地将青歌推上了青族少君侯的宝座。
多少贵族们垂涎过的、出自青族少君侯手下的一餐饭——管它好不好吃是不是和毒/药一个级别,能吃到就说明和青歌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就这样在极北荒漠,被少君侯的随身女侍给扫荡了个一干二净。
苏珊·斯佩德觉得自己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依靠着皇后给的秘制药剂和荏苒长秋阵法终于过关斩将,站在了荣耀联赛十强比赛台上的时候,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看到了卡着准点跃上台子的人之后,终于成真了:“奥菲、奥菲莉亚姐姐……”
银色长发高高束起的刀客闭了闭眼,手中长刀一振: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
她叹了口气,用一种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悲戚和柔软的语气道:
“你总是这样。”
德里克裁判敲了三下钟,加持过扩音咒术的声音顿时响遍全场:
“十进五第一局,奥菲莉亚·斯佩德,对战苏珊·斯佩德,开始!”
苏珊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奥菲莉亚已经按照剑术上的利益立起了长刀,抵在眉前,低声重复了一遍骑士十诫之后高声喝道:
“拔剑,苏珊·斯佩德,拔剑!”
“看在同为血脉亲人的份上,我给予你败于我剑下的荣耀——!”
话音未落,她就长刀一挥,俯下身以一种快到可怕的速度向苏珊直直撞了过去,长刀划出一道寒气四溢的弧线,与苏珊匆匆拔出的合金剑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越的铿然巨响!
苏珊完全不敢和奥菲莉亚硬拼硬,只得将身子一侧,踉跄着扑到台边,虽然已经卸去了奥菲莉亚长刀袭来的大半力道,然而也已经在擂台边缘摇摇欲坠了,按照荣耀联赛的规定,若是她在胜负未分之前便已掉下擂台,那么这场比试便会以奥菲莉亚获胜而告终!
奥菲莉亚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欺身而上,脚下步伐分毫不乱,不慢不抢,手上动作也是愈发凌厉,五连斩接星芒击!龙之刺变招百步杀!凌厉的刀风将一旁观战的人的脸都刮得生疼,奥菲莉亚借着一斩落空之势,足下生根般稳稳地使了个柔软至极的铁板桥,直攻已然手忙脚乱了的苏珊下盘,突刺接轮斩,各派刀法剑法在她手中完美融合,已然打破了正统剑术与野路子之间的藩篱,而这种刀法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杀!
从佣兵工会的厮杀里磨练而出的刀法,自然比苏珊那学自宫廷剑师的半吊子剑法不知道要高明到哪里去,苏珊只能横剑于胸前不断格挡再格挡,最后一下竟然手腕已经失去了知觉,那把轻剑在她手中摇摇欲坠,在奥菲莉亚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她压根就找不到空隙,将早已藏在袖中的毒/药洒出来!
她急,绿野鸿影比她更急,手中刻有荏苒长秋阵法的木雕已经开始发动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施展在奥菲莉亚身上,而如果没有出自绿野长秋之手的特制药剂的干扰,那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届时便会被查的一清二楚了!
眼看着苏珊已经被逼到了台边,雪亮的长刀眼看着就要顶头劈下,将不知死活的二公主一劈两半,香消玉殒命丧九泉,绿野鸿影想着皇后的叮嘱,咬咬牙,也不管会不会被查出来了,双手飞速结完最后一个法诀,将荏苒长秋的阵法直直对准了奥菲莉亚发动!
奥菲莉亚本来手上已经控制了力道,绝对不会伤到苏珊半分的,毕竟她牢记着玫瑰骑士的守则,你的剑上,永远只能沾有敌人的血,结果场面一变就从沸腾的荣耀赛场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雾,在白雾中,隐隐约约能听到个声音对她说:
“我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呀?”
那是……母亲的声音。奥菲莉亚手中的劲道不由得更松了,心神激荡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剧痛袭来!那彻骨的痛深入骨髓,将多少磨难之下也滴泪未落的年轻刀客当场便逼得痛呼出声——
苏珊眼看着奥菲莉亚的双眼已经开始失去焦距,漫无目的地散漫了开来,心知荏苒长秋的阵法已然发动,心下大喜,抢上一步便要荡开奥菲莉亚手中的长剑之时——
“绿野长秋!”奥菲莉亚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恢复了神志,怒吼着,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手中的长刀送了出去,劈入苏珊肩头,血花飞溅之下,她眼眶泛红,紫色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与清明:
“苏珊·斯佩德!”
“从今往后,我便当你死了!”
满场哗然——奥菲莉亚·斯佩德破戒了,她的剑上沾了同族之人的血,她已经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玫瑰骑士了!
苏珊已经被刀剑入骨的疼痛逼得当场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从擂台上仰面摔下,徒留奥菲莉亚拄着长刀,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才直起身来,对着一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裁判道:
“我赢了!”
她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又冰冷,那么清澈又坚定啊……凯撒混在人群里,随着大流拍起了手,微微笑了起来。
真是,看着就让人开心,就觉得……自己还有个活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