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和段氏搜寻的动作太大,后者尤其张扬,未经慕容垂同意,即将慕容冲“临战脱逃”的消息大肆宣扬。
丸都城内一片哗然,确定慕容冲的确不在城内,很快变得人心惶惶。
段氏本想借机污-蔑慕容冲,指其遇敌来袭不思守城,反而怯战逃跑,善战英勇之名都是虚言。即便之前不假,此事之后也要打个折扣。
可千算万算,到底没能算准人心。
在段氏的努力下,流言像是长了翅膀,迅速在城内扩散,中心之意却不是慕容冲怯战,而是秦军势大,此次来势汹汹,可谓精锐齐出,连中山王都跑了,丸都城九成是守不住!
“留在丸都城,等到秦军来攻城,不是等死吗?!”
事情越演越烈,城内变得人心惶惶。压根不用潜伏的秦氏探子用多少力气,城池之内内即生乱相。
慕容德得知此事,命人严查前因后果,虽不晓得慕容令和段氏背后谋划,但对段氏传出“慕容冲怯战逃跑”之事却是大发雷霆。
“蠢货!愚不可及!”
看到部曲送回的消息,慕容德再也坐不住了,将备边之事暂交心腹,率一队骑兵飞驰回丸都,要当面问一问慕容垂,他是糊涂了吗?怎么会放纵段氏到如此地步?!
事实上,慕容垂同样恼火,不只对段氏,更对自己的儿子。
经历过鲜卑宫廷的风风雨雨,慕容令的那点心思岂能瞒过他的眼睛。稍微命人打探,不用问出太多,循着线索就能掌握大概。
想到慕容令和段氏所为,他恨不能直接--拔-刀,全都砍了干净!
大敌当前,不思全力对敌,偏要自毁根基,这不是蠢到极点又是什么?!
他对慕容令尤其失望。
慕容令是他的嫡长子,生母是大段氏,自幼得他喜爱,更是作为继承人培养。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为继承人的慕容令,竟会为一己之私,犯下这样的错事!
逐走慕容冲,他就能安稳了,就能高枕无忧?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失去能征善战的侄子,无异于自断臂膀。想到秦氏大兵压境,丸都危在旦夕,慕容垂更是恨得咬牙。
“召大公子来!”
慕容令被父召唤,本以为是要他领城防之事。走进室内,却见慕容垂高坐上首,长剑摆在身侧,面沉四水。
这对熟悉父亲脾气的慕容令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父。”
慕容令刚刚出声,就遇风声当面袭来。下意识躲了一下,肩膀仍被茶水浸湿。
漆盏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室内陷入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听慕容垂道:“阿子,你可将为父放在眼里?”
“阿父何出此言?”慕容令心头咯噔一声,当场大惊失色。
“何出此言?”
慕容垂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慕容令跟前,俯视脸色发白的儿子,神情紧绷,脸颊抖动,拳头握得咔吧作响。
“你与阿冲平日如何,我可以不计较。想当年,我同亲兄也是这般过来。但是,如今大敌当前,你竟背后谋划,就为逐走阿冲,可曾想过后果?”
“我……”
“城内流言如何,你可知道?”
慕容令咬牙低头,心中开始打鼓。
“如果丸都守不住,三韩之地尽失,你逐走阿冲又有何用?!”
慕容令张张嘴,很想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就见慕容垂神情更冷,不由得攥紧双拳,不甘的闭上嘴,一言不发。
“段氏是你母族,本可为你所用。如果段德活着,更为不小的助力。可惜段德死了。”慕容垂看着慕容令,目光冰冷,提到段氏时,声音中犹如带着冰渣。
“段方志大才疏,看不清局势,竟舍得段磬性命,做下如此糊涂事。”
“阿父?!”慕容令脸色大变,现出几分慌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容垂转过身,不再看慕容令,“你既做出选择,后果就需自己承担。我年将半百,不可能一直护你,此战之后……你好自为之。”
听到这句话,慕容令脸色一片煞白。
就在这时,门外健仆禀报,慕容德率人归来,要见慕容垂。
“玄明回来了?”慕容垂皱眉。
不等健仆回话,房门已被大力推开。慕容德一身铠甲,龙行虎步,见到跪坐在前的慕容令,马鞭直接甩了过去。
到底看在慕容垂的面子,没有直接甩在慕容令身上,只在他耳边炸响,逼得他瑟缩一下。
“蠢货!”
慕容德满脸怒色,慕容垂并未开口喝斥。
他对长子失望透顶,如能守住丸都城,这个儿子也不会被他视为继承人。如果守不住,他这一脉必绝于此,何言其他?
“备边之事如何?”慕容垂问道。
“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慕容德皱眉道,始终怒气难消。
“阿弟。”慕容垂提醒道,“敌兵将至,事情已经这样,只能先守城再说。”
慕容德点点头,看向慕容令,依旧拳头发痒。
他未必多么喜爱慕容冲,事实上,碍于燕主和可足浑氏的关系,他对这个侄子向来十分冷淡。但是,大敌当前,慕容冲的领兵能力不容忽视。
本是用人之机,慕容令和段氏却分不清轻重缓急,为自己那点私心,做出自毁-长-城的举动,慕容暐都不会蠢成这样!
“据斥候回报,秦兵已过平州,距离边界不远。”
慕容垂回身取来舆图,和慕容德商讨战事。
慕容令跪在地上,仿佛已被两人彻底遗忘。
平州,辽东郡
时入四月,草木生发。即便是塞北之地,同样生出蓬勃的绿意。
秦军抵达辽东郡后,接收新调拨的军粮,并有一批兵器铠甲。秦玓同麾下商议该如何进兵,最终决定长驱直入,打开入三韩的缺口,直逼丸都城下。
“慕容垂有鲜卑战神之名,慕容德同样勇武善战,不可小觑。”秦玓坐在帐中,扫视两侧谋士将领,沉声道,“从传回的消息看,其守城之意坚决,此战必当不善。尔等需得谨慎,不可大意!”
“诺!”众将抱拳。
“将军,仆闻贼寇慕容冲怯战脱逃。”一名谋士道。
“怯战脱逃?”秦玓摇摇头,冷笑道,“慕容冲离开丸都不假,怯战之说实不可取。”
“将军是说其中有诈?”
“不至于。”秦玓继续摇头,“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些乌七八糟的事。不管是谁做的,于我等确有好处。”
谋士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慕容冲能征善战,战前离城,无异斩去慕容垂一条臂膀。且传言纷纷,城内定会人心不齐。届时,不用着急攻城,只需包围城下,贼寇定会内部生乱!”
武将互相看看,皆摩拳擦掌,表情中满是兴奋。
在座诸人中,有半数未曾参与攻下邺城和长安。秦策称帝建制后,以战功加官授爵,自然被同袍落下一截。
不提旁人,就是夏侯岩,不过初生牛犊,仗着运气好,跟随四公子攻入长安城,竟有国男爵位!即便只是莫等,也足够让人羡慕。
和南地的战事尚远,漠南草原早被四公子领兵扫过几遍,境内闹事的贼寇自有当地官员和州兵,用不上自己-插-手。盘踞三韩之地的鲜卑,成为众人争取战功的捷径。
进军路线定下,大军暂歇一日,天明整装待发,拔营向东进军。
此时,秦璟已至长安。
因怀带国书,秦璟一行日夜兼程,没有半点耽搁,比预期早了数日返回都城。知晓儿子平安过来,南边的新帝未有任何动作,秦策难言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早朝之上,国书递至御前,秦策看过内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许久都没出声。
殿中文武屏息凝神,良久未见秦策出声,纷纷将目光转向秦璟,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可惜,秦璟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桓容的国书内容十分“友好”,友好得超出想象。
先是大力赞同秦策所说的“同为汉室,当彼此友好,恢复友好”之语,又洋洋洒洒千余字,细数往日交情,尤其是之前的种种贸易,更是提了又提。
言辞华丽,引经据典,硬将寻常生意不断拔高,不知内情的人看到,定会感慨桓容大义,为助秦氏彻底驱逐北地贼寇,不惜勒紧裤腰带,几乎是半卖半送向北边市粮。
言下之意,秦策能有今日,他可是有不小的人情,更在字里行间透出,秦策乃当世枭雄,应该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如今秦策登基建制,定都长安,雄踞昔日燕、秦两国,手中应该不缺钱。
相比之下,南地的财政颇不富裕,今后南北市货的价格,需得按照市价来。之前的低价不会找补,只是今后别想再有同样的优惠。
事先提醒一句,如果哪天货源断绝,实属市场行为,非朝廷-插-手,还请莫要见怪。
如果只是南方的生意,秦策尚不会脸色发青,偏偏国书里提到西域!
他刚和南边说自己要征讨三韩,商船最好不要过来,借机刺探建康的态度;对面就如此回敬,针锋相对,暗示要卡住西域商路。
如果给秦策十年,不,哪怕是五年,足够他彻底扫清北方,大力恢复北地生产。哪怕不比前朝,总能多出几分底气。现如今……秦策眉心深锁,死死攥着国书,完全是怒形于色,却无论如何不能当殿发火。
他十分清楚,一时畅快,将国书扔出去,几同宣战无异。
三韩之地没有拿下之前,和南边开战实属不智。即便胜了,也会是场惨胜。到时候,难保不会朝中生变。被驱逐的贼寇瞅准机会,必定会再次南下,使得中原之地生灵涂炭。
要避免这种情况,再多的火气都得压下。
秦策深吸一口气,当殿宣布,桓容的这份国书相当有“诚意”,长安同建康“友好”,至少暂时是这样。
看秦策咬牙切齿的样子,群臣心生疑惑。
这样的表情,真是“友好”?
秦璟依旧是低垂眼帘,眼观鼻鼻关心,八风吹不动,似对秦策刺来的目光及群臣疑惑的视线毫无所觉。
直到旨意宣读完毕,此事暂且揭过,秦璟方才站起身,几步走到殿中,手持笏板,在众人的注视下出言,为刘夫人请封。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秦策登基之后,刘夫人入主椒风殿,掌管-后-宫-事务,封后的旨意却迟迟未下,始终有皇后之实却无皇后之名。而椒风殿不封,兰林殿和九华殿更不能超前,对于此事,朝中早有议论。
秦璟为刘夫人请封,本有些不合规矩。
最恰当的办法,是安排文臣出面,最好有天象和卦象,既能如愿,又能给秦策一个台阶。
奈何秦璟不按常理出牌,什么天象卦象、什么朝中代理人通通没有,直接站出来表示,要给刘夫人请封。
刘夫人是秦策的发妻,为他生育两子,秦玖虽废,终为嫡长,秦璟战功赫赫,手下八千铁骑完全就是他的私兵,实力远超一国诸侯。
前车之鉴不远,不是有保命的把握,没人敢再对刘夫人下手。
纵然刘夫人不在了,还有刘媵。
只要秦璟兄弟在,皇后之位只能落在椒风殿。
秦策高坐龙椅,俯视秦璟。秦璟平举笏板,视线低垂,神情恭敬。
就气势而言,父子俩可谓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在某一瞬间,做儿子的已然压过父亲。群臣心头剧震,纷纷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更不敢轻易出声。
殿中沉默许久,秦策终于点头,允秦璟所请。
秦璟没有多言,赞“陛下英明”,坐回到位置上,直至朝会结束,再没有出言。
消息传至椒风殿,刘夫人和刘媵对视一眼,欣慰中又有几分担忧。
“该让阿峥早点离开长安。”刘夫人道。
“阿姊是担心?”刘媵欲言又止。
“官家再不比从前。阿峥早点离开长安,也能早点摆脱这些闹心事。”刘夫人道。
刘媵点点头,唤来一名宦者,令其往光明殿外候着,朝会结束后,请秦璟速来椒风殿。
“诺!”
长安风雨将起,桓容一行离开幽州,在豫州停留半月,很快启程前往荆州。途中遇到西来的商队,知晓梁州正紧急备边,并大量征召青壮民夫。
未几,梁州刺使急报送至,吐谷浑犯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