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子刚一放下,凤凰儿就敛住笑意,锁紧着眉头靠在了车壁上。
左未晞方才那句话实在是耐人寻味。
什么叫“我们是一起的”?
如果指的是她们之间从此是朋友,方才在东厢房中为什么不说?
而且她们算不算朋友,彼此心里都有数,单拿出来说就显得假了。
既然不是指友情,那这样一句几乎带着语病的话,要想表达的意思定然十分隐晦。
凤凰儿对大宋朝堂的形势一无所知,甚至连皇帝有几个儿子,多大年纪都不清楚。
具体的细节,譬如皇子们的生母是谁,谁更受宠,谁背后的势力最大等等就更不知道了。
但左未晞分明是在说阮家和左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至于司徒家,撇开他们是否具备那样的实力不提,他们能够在大燕屹立不倒自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从来不掺和皇室立储的事情。
而且左未晞也一定清楚“叛臣”是从来都靠不住的,所以司徒家基本可以忽略。
左家支持的自然是元后所出的皇子,那就说明她如今的外祖父阮大将军也是元后一派。
除了觉得有些麻烦之外,凤凰儿并不害怕被卷入这样的事情中。
毕竟她和棉棉姐只是女子,距离权利中心太过遥远,实在没有必要自作多情。
只是她如今掌握的情况太少,一路摸索前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然而再不好受,她依旧还得继续摸索。
段云春媳妇见她面色不虞,有些奇怪道:“六姑娘,是方才在左姑娘那里听到什么了?”
她分明见两位姑娘一副挺谈得来的样子,贵女们的想法她们这些普通妇人真是搞不懂!
凤凰儿本来没有打算继续从她这里打探消息,毕竟事关朝堂,寻常的仆妇又能懂得多少。
但既然对方主动凑上来,她索性就问上几句。
同什么人说什么话,凤凰儿深谙问话的技巧。
她哑着嗓子道:“段妈妈,左姐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命却这么苦呢?”
果然段云春媳妇听不了这个,把凤凰儿揽进怀里:“是啊,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好歹左家大姑娘出身不错,太子殿下也有一半左家的血统,将来总不会亏了她。”
凤凰儿“嗯”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位元后所出的太子似乎不怎么得宠。
元后的薨逝以及安定侯的殉国对左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绝不是左家迅速衰败的根本原因。
当上太子并不见得就是皇帝属意的储君。
但凡皇帝多在意太子一点,或者说他心里真的有元后,他就不该眼睁睁看着太子背后的势力垮掉。
那么,这个大约已经被皇帝厌弃的太子,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懦弱还是隐忍?
不过
凤凰儿转念一想,觉得事情真相也未必就是这样。
万一大宋皇帝是不想让外戚做大,所以替太子把道路扫清呢?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仁有些生疼。
如果太子真的不受宠,那就说明阮大将军站错了队。
那么,这次买田庄的事情八成还会有后续。
从左未晞方才的话中能听得出来,韩皇后很得宠,英国公府也是很有权势的。
韩家绝不会为了这么点事情就同阮大将军撕破脸,可万一他们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试图把阮家拉过去呢?
阮大将军一家俱不在京里,他们可以不去理会韩家做的文章,她和棉棉姐就不好说了。
换做自己是韩家人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必须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段云春媳妇以为她睡着了,一路上都没有再出声。
直到马车回到田庄门口她才把凤凰儿摇醒:“六姑娘,到家了。”
凤凰儿掀开车帘看了看,天已经擦黑,想来佃户们已经收工,段庄头也一定回去用饭休息了。
她放下车帘子道:“我有点事儿想和段庄头商量,妈妈带我去你家里一趟吧。”
“啊?”段云春媳妇有些吃惊,六姑娘能有什么事情同自家男人商量?
但她很快就想起了段云春前几日说过的话。
——六姑娘不简单,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她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自是不会怀疑丈夫说过的话,忙不迭应道:“成,奴婢扶六姑娘下车吧。”
两人下车后直接去了段云春家里。
累了一整日的段云春刚在小丫鬟的服侍下用完饭,见自家婆娘身后居然跟着六姑娘,顾不上吃惊,赶紧站起身迎过来行礼。
凤凰儿虚扶了他一把:“段庄头不必多礼,我有些急事想请教你,打扰你休息了。”
“六姑娘请坐。”段云春一面说一面就给他老婆使了个眼色。
段云春媳妇心领神会地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凤凰儿止住段云春想要倒茶的动作,开门见山道:“段庄头,给外祖父的军粮送出去了吗?”
段云春神情微顿,不过还是赶紧回道:“大将军要得急,前日晚间就送出去了。”
凤凰儿又道:“那数量上可能满足外祖父的需求?”
段云春道:“怎么可能,咱们田庄仓库里才有多大点儿粮食,顶多够大军对付七八日的,其实就是应急而已。”
凤凰儿抿了抿嘴道:“段庄头,那我今日得烦你劳累一趟了。”
“怎么说?”段云春有些摸不着头脑。
凤凰儿遂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段云春不敢相信她的话:“六姑娘的意思是把刚打下的新粮全都一并送去?”
凤凰儿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觉得多长时间能够启运?”
段云春见她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就下了命令。
果然是大将军嫡出的外孙女!
他的心脏突突了两下,忙道:“新粮已经收割了一多半,虽然还需要晾晒,但事急从权,小人这便去组织人手,尽量赶在明日凌晨之前启运。”
凤凰儿道:“另外,给每一名佃户赏一两银子,并替我和娘给他们道声辛苦。”
“是,那小人这就去了。”段云春不敢耽搁,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去唤段云春媳妇,自己一个人走回了她和阮棉棉的屋子。
然而,屋子里的情况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趴在桌子上的阮棉棉一见到她就带着哭腔奔了过来。
“小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