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王爷们的聒噪下,表演的姑娘终于出来了。郝康定睛看了看,乃是个姿色一般的胡人女子。姑娘对众人行礼,先唱了一段蒙古小曲。郝康的蒙古话说的很一般,这姑娘的口音带着异域的腔调,更是听不明白。郝康埋下头专心吃饭,与这位姑娘的演艺水平相比,饭菜水平就显得高杆许多。看得出脱脱也对这姑娘评价不高,他竟然不看姑娘,专心与郝康边吃边聊。
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户看下去,就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脱脱叹道:“想来元国的城市要比大马士革好。”
郝康摇摇头,“大哥,基辅比大马士革人口多,但是城市不如大马士革。”
“为什么?也对……,毕竟你们到基辅不过十年。”脱脱应道。
郝康心中对脱脱更是佩服。毕竟元国贸易兴隆货物运输量非常大,那些交通枢纽所在已经日渐兴隆。假以时日,元国一定会兴起许多远胜大马士革的城市。但大马士革毕竟是千年古城,元国建国时间不过十年,还需要些岁月。脱脱能直指关键,这眼界就不是一般人能比。
想到这里,郝康端起酒杯,“脱脱大哥,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就听旁边那桌有人对跑堂的喊道:“喂,那一桌的酒是什么酒?”
“回禀王爷,那边的酒是他们自己带的。”
“哦。”问话的王爷听了之后扭头对郝康他们喊道:“那边的兄弟,你们的酒是在城市哪家铺子买的?”
郝康不想搭理这些乡下土包子。他带的樱桃烧酒乃是雅典货,比东罗马的樱桃烧酒好上许多。把这些对那帮家伙解释让郝康有种明珠投暗的感觉。正在想怎么回答,就听脱脱傲然应道:“你对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态度让郝康心中有感。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隔着桌子对人嚷嚷的事情,哪怕是对下属也不会这么做。但是遇到别人不礼貌的对待,郝康还真拿不出脱脱的应对。郝康有感的同时还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稍微担心。如果别人敢这么对郝康,郝康也不会当做没看见。
没想到脱脱这么一声喝问,旁边那桌的王爷就不再说话。这令郝康有些意外。脱脱却神色自若的继续与郝康喝酒,郝康知道这厮最喜欢的是大宋产的朗姆酒。然而这种酒价格比较贵,脱脱就退而求其次,已经从郝康这边顺走了十几大桶的樱桃烧酒。
吃了一阵菜,郝康觉得饱了。对脱脱说道:“大哥,走吧。”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脚步声,就见四名穿着纱装的女子从旁边走到台上。脱脱眼睛一亮,“看看再走。”与此同时,王爷们的桌上已经响起呼哨声。看着那种把食指弯曲放进嘴里就能吹出响亮呼哨的手法,郝康觉得很羡慕。在元国,任谁都会这种伎俩,郝康没在元国长大,大宋学校的教育里面把手指放进嘴里是不卫生的表现。等他想学,怎么都学不会。
音乐声响起,带着面纱的女子们扭动腰肢,跳起了真神教地区的舞蹈。王爷们看的来劲,呼哨声喝彩声怪叫声越来越密集的响起,郝康看不上这些舞女。就听脱脱说道:“走吧。”两人起身就走。
下楼梯到了一楼结账,账房算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道:“两位兄弟安好。”
郝康扭头看过去,就打招呼的是一位锦衣大汉。郝康问:“不知这位兄弟有何事?”
“想问问两位兄弟的酒是从哪里买来的。”大汉和气的问。
“从东罗马进口的樱桃烧酒。”
“东罗马竟然有这等好物?”锦衣大汉明显有些讶异。
郝康心中奇怪,东罗马难道没有把樱桃烧酒卖到蒙古来?从君士坦丁堡运樱桃烧酒到大马士革,海上航程比君士坦丁堡到基辅近了不少。大概与君士坦丁堡抵达元国南部港口敖德萨差不多。
看着郝康讶异的表情,大汉笑道:“我乃这家店的主人,也闻到兄弟的酒不一般。不知可否让我尝尝。”
“这酒不便宜。”脱脱淡然应道。
“不如这样,兄弟拿一瓶给我,这顿饭就不收两位的钱。”
“呵呵,我们还亏了呢。”脱脱率直的笑道。
郝康本以为店主会因为这话生气,却见店主也是哈哈一笑,“哈哈,两位兄弟下次来我店里吃饭,我请了。”
见店主如此有涵养,郝康倒是很佩服。他命自己的侍卫拿了一瓶樱桃烧酒给了店主。店主接过酒瓶,倒是对玻璃瓶子仔细看了看。褐色的瓶子里是殷红色的酒浆,光是看就感觉非常舒服。打开瓶塞,香气四溢。这位店主就着瓶子就来了一口,喝完之后抹抹嘴大赞:“好酒!好酒!”
说完又来了一大口,更是大赞:“两位贵客,果然是我赚到了。”
脱脱也不多话,向外就走。郝康跟上去,却被锦衣大汉挡住了,“兄弟,这酒哪里有卖?”
“嗯。我们不是本地人,乃是从巴格达而来。”郝康解释道。
“本地竟然没有么?”大汉甚是失望。
“走了。”脱脱在前面呼唤。郝康就跟了过去。
走出店铺,脱脱说道:“这位应该是本地的王爷,能开这样的饭铺,不一般。别和他说那么多。”
“王爷们真的有这么糟糕?”郝康不解的问。话音方落,就见从二楼飞下来一物,正好落在两人面前,在地上撞成碎片。竟然是郝康他们在二楼喝剩下没带走的酒瓶。原本里面大概还剩了点,此时地上碎裂的只有玻璃酒瓶,没有酒。想来是被楼上的人喝掉或者倒了出来。
脱脱也不说话,扭头就往回走。此时锦衣大汉正在和账房说着什么,见两人去而复返。不解的迎上来,脱脱也不搭理锦衣大汉,带着侍卫直上二楼。大汉看那架势不对,连忙喊道:“前面的兄弟,给我个面子,你们出去再打。”
郝康正想跟着脱脱上去,锦衣大汉连忙拉住郝康。旁边的侍卫立刻拨开大汉的手,大汉看了看侍卫,又看了看个头高挑的郝康,正色说道:“这位兄弟,打架出去打。在店里打,谁动手我就收拾谁。”
不等郝康说话,就听已经上了二楼的脱脱高声骂道:“方才是哪个羊羔子砸的酒瓶,站出来。”
楼上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上面有人立刻会骂。片刻对骂,脚步声响,脱脱领着护卫下来。身后跟了几个骂骂咧咧的蒙古人。不是方才询问郝康的那桌,而是旁边一桌。
众人出了酒楼,对面的蒙古人还在叫骂,脱脱已经领着侍卫冲上去就开始动手。跟随脱脱的都是禁卫军,身手不错。转眼就把对面几个蒙古人打倒在地。这几个蒙古人没想到脱脱这么厉害,立刻向跟到一楼看热闹的其他蒙古人喊道:“巴彦,来帮忙啊!”
人丛中立刻冲出来几名蒙古人,他们没去和凶神恶煞的脱脱等人对干,而是猛扑郝康这边。郝康的侍卫中有两人上前迎敌,两三拳打倒一个,片刻就放翻冲过来的四人。
看热闹的众人欢声雷动,仿佛在看最好的表演。脱脱见没人再出来,带着郝康就走。见到他们一行人离开,围观的百姓们立刻让开通道。却有人跟着郝康等人继续走,郝康走到人不多的地方,对脱脱说道:“大哥,咱们还是去伯颜那边住。”
“怕了?”脱脱笑道。
郝康不想承认自己怕了,却也不愿意逞英雄。他在大马士革人生地不熟,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地方住下总是不安心。
“走,出城。”脱脱笑道。这回答让郝康心中大石头落地。
两人带着卫队离开大马士革城时天已经黑了,前面有侍卫举着火把远远的引路,郝康他们没有催动坐骑,而是让马匹自在的步行向前。郝康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沉默。走了一阵,就听脱脱说道:“这帮王爷头人就是这么不长眼。郝康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支持丞相?”
“因为玉昔帖木儿御使支持丞相?”郝康试探着问。
“不,丞相与大汗虽然许多不同,却都不能忍这些王爷在地方上如此跋扈。”
“这就算是跋扈?”郝康觉得这顶多是斗殴而已。
“我爹说过,在成吉思汗在世的时候,敢仿冒怯薛徽章者灭门。敢对佩戴怯薛徽章者拔刀者斩。方才动手的那些王爷只怕都不知道咱们身上的标志就是怯薛的徽章吧。”脱脱的声音里面都是恨意。
郝康一惊,别说大马士革的王爷,就是郝康自己都忘记身上佩戴的类似缎带的标志就是怯薛徽章。怯薛徽章指的是成吉思汗最重要的的部队怯薛军的标志,怯薛军来自怯薛制,指代蒙古帝国和元朝的禁卫军,是由成吉思汗亲自组建的的一支军队。是蒙古语中“番直宿卫”之意。
怯薛起源于草原部落贵族亲兵,后来发展成为宫廷军事官僚集团。怯薛主要由贵族、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普通的怯薛军士兵都有普通战将的薪俸和军衔,他们的统帅是元初“四杰”: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又被封为“四怯薛”。怯薛军有着严格的纪律,同时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这支怯薛军维护成吉思汗的统治,也是蒙古官员以及军官的预备队。
郝康摸了摸怯薛的徽章,心中也甚是感叹。他安慰脱脱,“脱脱大哥,等大汗的旗军建立起来,还可以恢复怯薛制度。”
“呵呵。”脱脱无奈的干笑几声,伤心的说道:“怯薛军已经不在了,我也是瞎想。几次和大汗说起此事,大汗却根本不以为意。”
郝康也挺无奈。他在蒙古这么多年,只听过寥寥无几的人说起过怯薛军。把现在脱脱包含在内,总人数也没达到两位数。他关于怯薛的知识竟然都是来自于大宋。大宋关于蒙古史的记载中讲述的怯薛军在成吉思汗的时代的确如脱脱所说的威风八面。
随着成吉思汗去世,蒙古帝国开始分裂,原本属于一个大汗领导的蒙古变成了四大汗国。各地蒙古王爷为了他们汗王互相攻杀,怯薛们自己内战了。为了有效区别称号,怯薛军在各个汗国开始有了自己的新名称。譬如在忽必烈大汗的时候,怯薛军就变成了大汗亲军。怯薛成了一个贵族身份的称呼,不再真正拥有这样一支军队。
忽必烈大汗被迫西迁之前曾经与宋国进行过惨烈的战争。那些残余的怯薛们向宋军进行了勇猛的战斗,随即在强大的宋军面前变成尸体。怯薛军的实体消失之后,连继承其名号的老怯薛也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蒙古王爷不知道怯薛徽章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脱脱大哥要复古,胸怀大志。兄弟我很是佩服。”郝康尽量捡好听的说。
就听脱脱叹口气,“唉!兄弟,现在组建旗军,铁穆尔大汗不想用大汗亲军这个名称,让我想个新名称。我想来想去,只能把怯薛军这个名称找出来用。问了不少博学之士才知道怯薛军的故事。没想到郝康兄弟你这么年轻就知道怯薛军的事情,你才是真不得了。”
郝康一时无语。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从小就在大宋留学的元国人,读书的时候翻看了一些大宋编撰的蒙古史书,到了蒙古之后才发现,他比蒙古人还了解蒙古的历史。这特么是什么世道啊!
心中思绪万千,郝康看到远处有地方灯火通明。没多久前去探路的侍卫举着火把驰回禀报,“前面灯火处就是伯颜大人的庄子。”
听到这话,郝康只觉得心中大为安定。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事。只要不是蒙古直属的地方就能让郝康感觉到安全和文明。这也未免太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