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发烧却不耽误吃饭,正是晚饭时候,楚存雄带何劲到了后堂,吃过饭,到书房里,灯明火亮,叫何劲脱光了。何劲惊异的发现身上的蛇鳞已经褪到了小腿,楚存雄说:“你的妖身会褪净的,龙符贝叶经会还你一个正身。”一边拿出手骨紫毫毛笔,早已经准备好的贝叶,细细的看何劲的每一寸肌肤。毛发碍事,楚存雄剃掉了何劲的头发、眉毛、腋毛和****,从头到脚找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起点,在蛋蛋下。楚存雄且看且译,过了三天三夜,写了十二本贝叶,一气呵成,终于写完。何劲身上的龙符,随着楚存雄的抄写,渐渐淡去,何劲也觉得清爽许多。
何劲穿上了衣服,说:“我身上有几个痣你都记下了吧?”楚存雄说:“不好意思,没注意。只是你我日后恐怕势均力敌,令人担忧。”何劲说:“我又不跟你争西冥主之位。”楚存雄说:“夫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是个令人不能把握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劲说:“我倒觉得你说的是你自己,不是我。”楚存雄说:“也许吧,将来的事不好说。”何劲说:“你免我的一千两金子的债务别忘了。”楚存雄说:“还有三百两。”何劲说:“我忘了,你还看了我的身体呢,我还得要卖身钱三百两。”楚存雄说:“好吧,这三百两从我的私账里出。”何劲说:“这么着我就是无债一身轻了。”楚存雄点头。
三天三夜没吃没睡,何劲象梦游一样回到何记饭店,强打精神,吃了点东西,洗了澡,一头栽倒睡了。再睁眼时,只见阳光从没拉窗帘的窗子里直射进来,看墙上的钟指着十点。何劲脱光了站到镜子前,只见头脸身上暗影重重,隐约如淡云薄雾一般,身上的蛇鳞已经褪到脚踝。不管怎么说,褪去妖身,是个高兴的事。何劲摸摸光头,叹一口气:“这些毛发总是留不住呢。身材倒是精干挺拔,皮肤好好。白描。”何劲心里一疼,回复正品人身,更想念与白描那一刻那一往而深的抵死痴缠。忍住小腹酥麻,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眼前忽的闪出一对儿女偎着姚瓜田,忍不住叹一口气:“想留的留不住,不想留的倒立的坚如盘石,或许现实本该如此,浓尽必枯,淡者屡深。孩子都有了,也算深了吧?也许不是姚瓜田那种路数的女人,也不会留的住,活该是丑妻家中宝。”
姚瓜田在安河市公婆身边过的很自在,除了开青黄瓜果制品店,她在市里找了一家公司上班,过人的工作能力使她很快晋升为营销总监。何劲的妈妈退了休,在家照看孩子。姚瓜田觉得要是何劲回来在安河市开上一家饭店,就是完美的生活了。作为通冥人,或者在东冥府长驻安河市,也行,虽然知道这已经不可能,还是这样憧憬。姚瓜田晚上回到家,张罗家务,一直忙到睡觉,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何劲的父母对这样一个里外全能型的儿媳妇很是满意,早就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照顾。
入夜,姚瓜田睡的很安稳,突然醒来,看到黑暗的夜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姚瓜田的头脑清醒,看到风鼓动着窗帘,月影照着一个人影印在窗帘上,一声轻笑。孩子在婆婆屋里,有何劲的寄灵汤温、汤凉守护。姚瓜田的心还是一紧,知道如果要出事,已经来不及应付。下了床,摸了长木刀,一拉窗帘,看到那个人影一转身,浮在空中,说:“瓜田呀,还好吗?”正是吴介。姚瓜田抓起外衣披上,飞身出了窗户,落在地下,向附近的小操场走去,吴介跟在后面。直到了小操场,姚瓜田转过身,屈膝一礼,说:“见过大公子,不知道哪里差遣?”吴介说:“痛快,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西冥已经易主,是楚存雄的时代了。我流落在北冥府,寄人篱下。”吴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姚瓜田,只见姚瓜田气定神闲,既没有惧怕,也没有逢迎,平淡如水,不卑不亢。
吴介咳了一声,说:“经高人指点,我在冥界还大有可为,不过,这需要你的帮助。”看姚瓜田静静的看着他,等他的下文,吴介说:“我要五大灵珍助力,你也知道如今我在冥界已经是个没了身份的人,这事只好让你去办,何堂主夫人,怎么样?”姚瓜田说:“正因为我的身份,什么也不能为你干了,即使有折魂契,也不能。”吴介说:“真是个贱人,反悔了?何必对自己那么狠呢?你知道我会不择手段吗?”姚瓜田说:“所以我就要先闷了你。”张口一道地罗瓜酒柱直击吴介丹田,暗藏刀锋。直插到吴介肚皮,再也插不进去。吴介面不改色,说:“我借了北冥府石矶甲,你是破不了的。”一拍手,从树后围过来五个人:关中其,邢功成,庞大龙,苏名扬,司通。吴介说:“这些人对付你一个够吗?”姚瓜田说:“我就是人魂灭度,也不会替你办事。”吴介说:“你可以死,你就不怕殃及你的孩子?母子连心呢。”
姚瓜田说:“孩子是何劲的,你也不想死在何劲手里吧?”吴介说:“我跟他本来就不对付,他现在又开了杀机,就算无缘无故,他要杀我还得说是度我呢,我对他也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可是个亡命徒,你不要跟我谈条件,乖乖就范,我可是一直盯着你呢,你也知道对付女人,我可不是吃素的。你可以告诉何劲,他不会不保护他的妻儿老小,让他给你想办法,不论你怎样,弄到五灵珍的分根。”伸出一根小手指,说:“这么大一点就好,一共五根。”把手揣在裤兜里,说:“我给你时间,专一等你。”扭过身站在那里,对身边的人说:“这小娘儿们生了孩子,出落的越发风骚了,刚刚品尝到生活的甜味,舍得去死?”故意让姚瓜田听到,又说:“折魂契,不过是替我办区区十件事,算什么?怎么也要活着走过去。她的男人为了活着都投了新冥道,经过鱼肠塔一战,可说是杀人无数,还有什么事不能干?签下了折魂契,杀了我也没办法解除,只要我开了口,就要一件一件的应下去,我也是爱莫能助。”说完扬长而去。
姚瓜田一回头,正撞到汤温的身上。汤温说:“你如今是何劲的妻子了,又是他两个孩子的妈,有事还是不要瞒着他的好,一家人嘛,休戚相关。”姚瓜田说:“我一个人能办。”汤温说:“我有职责在身,你瞒我不能瞒。”姚瓜田说:“随你吧。好好的护着家里人,我没关系。”汤温说:“怎么会没关系?别说五灵珍,就是其中之一,你也接近不得。要灵珍分根,更是不可能的事,连吴介都说让你去找何劲,可见他是冲着何劲来的。”姚瓜田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麻烦。”汤温说:“他知道吴介为人,不会怨你的。”姚瓜田低头不语。汤温说:“回去吧。”
何劲还清了债,本不想在天坠灵台做下去,禁不住关雀山恳求,仍是跟他轮班。这一天,何劲正在天坠灵台当班,站在高台上,远眺悠悠碧空,汤温冒了出来,拧着眉悬在半空里不说话。何劲一笑,说:“怎么了?家里都好吗?”汤温说:“你夫人有事了。”何劲说:“什么事?”汤温把吴介找姚瓜田的事说了,又介绍了折魂契。何劲沉吟道:“既然签下了折魂契,瓜田当初必定是九死一生,当时吴介帮了她,如今我只好替她还债了。十件事少一件,她都有损折。”汤温说:“你夫人真是所求非人。”何劲说:“她必有苦衷,算了,追究什么?我只替她办了就是。”汤温说:“不知道吴介要五灵珍分根有什么用。”何劲说:“不是治人就是治鬼,还能有什么用?”汤温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又说不清是什么。按理说,五灵珍的分根是不能繁殖的,也就是救人用,一次性而已,可是因为是吴介,就让人不放心起来。”何劲说:“五灵珍是正面的灵宝,不会滥生于无主之地、无因之地、无缘之地、无情之地,听定信说门道多了,给他也没有大碍,那就给他。”汤温拧着眉,眨眨眼,说:“没别的事,那我回家了。”何劲点头,说:“你让姚瓜田安生的在家,我得了手就给她送去。”汤温应一声,走了。
何劲琢磨虽然和五大灵珍家族的人都有结识,可是五大灵珍是冥界至宝,要五大灵珍的分根不是小事,自己那点面子恐怕办不成事,要同时去抢五大灵珍家族,既非所愿也未必能成。看能不能走公事,不能瞒楚存雄,况且有关吴介,更是不能不让他知道。何劲慢悠悠的思忖,池沙忍让人送饭来,吃了,等到繁星满天,和关雀山交班的时候,何劲说:“兄弟,我有点家事,你一个人扛些天。”关雀山一拧眉,说:“又有事?什么事?”何劲说:“我媳妇惹了点祸,我去抹平。”关雀山说:“那快去吧,有需要我的,吱一声。”何劲点头,下了天坠灵台,直奔西冥府。
楚存雄日夜捧着从何劲身上抄下来的龙符贝叶经,潜心研究。这时候仍是手不释卷,坐在厅上和一堂主顾明珠谈论。何劲到了厅上坐下,听他们讨论功法透阴镂阳。左右上茶来,何劲喝了一口,不说话。过了十分钟,楚存雄和顾明珠停下来,楚存雄问:“何劲,什么事?”何劲说:“我的家事,有求冥主。”楚存雄说:“说。”何劲说:“要通告去五灵珍家要五灵珍的分根。”楚存雄一愣,说:“怎么可能?因为什么?”何劲说:“姚瓜田现在是我的妻子了,她之前跟吴介签下了折魂契,要为吴介做足十件事,现在吴介上了门,说出了第一件事:要五灵珍的分根。”楚存雄说:“吴介要?合月之光?”顾明珠说:“分根不会有合月之光吧?要救人魂?什么人?要培养什么奇株冥木?是什么呢?唉,吴大公子真是不安分呢,又要咱们分心。”楚存雄说:“有吴之柱冥主在上,我本想放他自由,唉,命人去北冥府哨探吴介。”顾明珠说:“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倒要看他做什么。”楚存雄说:“五灵珍那边是自然冥道,咱们这边的通告恐怕不管用。”顾明珠说:“倒要试一试。”
楚存雄说:“发付五个人同时去办,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要的是一种灵珍,而不是五种,能瞒多久就多久。何劲,你不要去。”顾明珠说:“去的人功力低了不行,品行低了也不行,谈吐要坦荡,举止要恭谨,理由也很重要。”楚存雄说:“肖徒子、宋净平、榆钱、洪浪山、关雀山。”顾明珠点头,说:“理由呢?咱们刚得了龙符贝叶经,恐怕他们怀疑咱们用五灵珍别有所图,不会想是救人那么简单,就象咱们怀疑吴介一样。毕竟五灵珍奇异,功用令人不可尽知。”楚存雄说:“不管他们怎么想,咱们就只能有一个理由,救人。”
顾明珠说:“这个人要有分量,还不能与自然冥道为敌。”楚存雄说:“你师父马苏阳隐居在末阳山已经五百年,是天下闻名的鬼隐,在五大灵珍的劫数里曾出过力,记在他们的家史里。你还记得吗?一年前我跟你去拜望,他患了阴痞之症,非投胎历世不能根治,苦于没有机缘。”顾明珠说:“我曾经跟他提过用和灵珍,他说那样不自然,也不吉利,一心等着缘法合和,被天收地拢,再踏轮回。”楚存雄说:“你看呢?”顾明珠说:“我看是他还在犹豫,他看不上世上的人魂倾轧,阴痞之症也不是不能忍。”楚存雄说:“阴痞之症拖不得,他在人世还有缘未解脱,他发怵也得去了断,就在这时节。”顾明珠说:“我去劝。”楚存雄说:“要他一封亲笔信。”
顾明珠说:“身在西冥府,心向自然冥道的人里,还要找四个人与五灵珍家有瓜葛。”楚存雄说:“前任四堂主汤明眉跟空灵珍家,前任八堂主霍延跟松灵珍家。”顾明珠说:“东太山温厚跟静灵珍家,阳奉市郁芳跟定灵珍家。”楚存雄说:“也不能全部托病。”顾明珠说:“托是托不得,各大灵珍一定会派人调查,眼看着灵珍物尽其用,他们总有什么因由需要灵珍吧?”楚存雄说:“还要找合适的人去求,把他们的亲笔信要到手,还不能落下咱们想要的痕迹。”顾明珠说:“这个得要二堂主王小年去办,他跟什么人都说的上话。”楚存雄点头。
肖徒子、宋净平、榆钱、洪浪山、关雀山接到楚存雄的通告,安排了手里的公务,碰了个头儿,约好二月二十九日九点同时拜望五灵珍家,各拿通告和亲笔信,奔赴五灵珍族去了。
肖徒子最远,到了东冥定土城,正是二月二十八,罗纱织的生日。肖徒子一大早在定土城外看迎春花开,柳绽新芽,大片的耕地上蒙蒙的春烟,远远的几十个农人在田里劳作。肖徒子立在田边琢磨:听说定家是耕读世家,人人都要下田劳作,罗纱织自从跟了楚存雄也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不到如今褪了通冥之身,做了现世凡人,要干起农耕来了,世事难料定,定灵珍家的少夫人也不好当啊。
肖徒子正在感慨万端,听背后人来,一回头,远远的一个农妇在晨风里笑嘻嘻的,正是罗纱织,虽然脸上有淡红的疤痕,头发盘了起来,包着块手帕,可是眉目间那一种风致越发的动人。肖徒子躲也躲不及,索性等着她走近。罗纱织上前屈膝施了一礼,肖徒子一拱手,说:“定夫人?”罗纱织说:“丑的让肖大哥认不出了吧?”肖徒子说:“嘿,看妹子说的,还是如花似玉,更添风情。”罗纱织说:“大哥来这里是公是私?”肖徒子说:“是公。我看这里风光旖旎,打算在这里歇一天,明天去定家公干。”
罗纱织说:“我不会告诉别人见到过你。”肖徒子说:“不愧是咱们二堂出来的姑娘,就是善解人意。今天是你的生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拿出一件小小的绿罗衣,衣襟上缀着两个小铃铛。罗纱织一笑,说:“是传说中的绿水青衣吗?小孩子穿上了筋骨奇佳,百病不侵,灵光透顶,你怎么会有这个?”肖徒子点头,说:“识货,这是你楚大哥送你的,另有一件他自己留着呢。”罗纱织收下,说:“是楚大哥送我的,还是楚夫人送我的?”肖徒子说:“这衣服实际上是楚夫人拿来的,你楚大哥要送你,楚夫人是点了头的。”罗纱织说:“替我谢过楚夫人。”肖徒子说:“她伤过你,又破了你的相,你不恨她吗?”罗纱织说:“不恨,我并没有因她失去什么,现在很幸福,也祝楚大哥和她幸福。”肖徒子说:“难得你看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