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塘一亩方塘,从外面看冒着水汽,在水面上打着旋儿,满铺着大叶水草,星星点点的开着漂亮的小花,煞是好看。何劲在塘边一站,就感觉足底一股热气上攻,浑身很舒服,脚下无根,一头栽向塘里。何劲的头顶未沾到水面,腰眼一使劲,翻了一个跟头,立在已经进阵的蟒灵小红的头顶上,只见一根水草编草绳,有手臂粗,横在塘上,两头隐在青烟中,不知拴在哪里。草绳上吊着十个直径半米的龟甲,每个龟甲两头冒出拥挤的灵魂,面目狰狞的挣扎。塘上一道彩虹,直插入塘里,拢着阴灵气。
小红伸出头到一个龟甲上一吸,把龟甲里的灵魂吸了个干净,塘下起了一阵风,水草浮摇,露出下面一片白,何劲看象是衣服,一跃踩到水面,伸手一掀水面的大叶水草,下面露出泡胀的一张脸来,何劲吃了一惊,纵起身来,只见水面上的大叶水草都卷起来,一股腐臭的味道直冲顶门,露出塘底满塘的尸体,支零破碎,有只剩下白骨的,有烂了一半儿的,都坐起来,吵嚷着“我的耳朵呢?”“我的大腿呢?”各找各的,有笑的,有哭的,塘水都变成了脓血。满塘的水汽变为灰色,直蹿上半空,向何劲和小红卷过来,龟甲里的灵魂也嘻笑着钻出龟甲,围住何劲,张牙舞爪,忌惮小红,不敢上前。何劲闭住气,看一草阵功法脉络清晰,纵横在整个空间,有别于绿脉的一条黑脉直沉入水底。何劲知道功法和使用功法的人必定有一定联系,如果破了功法,使用功法的人脱不干净,也会受伤。何劲想纪询气焰嚣张,谈笑间草菅人命,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要从他身上拿下点什么,让他受点教训。硬下心肠,飞身一剑狠命削过去,小红跟着何劲盘旋而过,黑色的腐水扑了何劲一身,小红灵巧的躲过了。半空的彩虹和龟甲连同灵魂都跌落塘里,连同迷蒙的青烟,清水塘上空的一切都落入塘里,连同那些尸体清水塘下陷了十余丈深,四壁露出净土塌陷下来,把一切都埋入土里。周围一片清明,只留下了何劲和小红悬在半空。
只听背后有人拍巴掌,何劲回头一看,正是纪询,毫发无损,身边一掊黑土。纪询说:“虽说何堂主破了我的一草阵,可是精彩就是精彩,尤其是最后一剑,把我身边的寄灵连肩带腹一剑挥为两段,魂飞魄散。”纪询看何劲拧着眉看着自己,一笑,说:“如果何堂主的剑劈的是我,我也会就此灭了。本以为何堂主是个慈悲的人,没想到下手如此狠辣,是该佩服呢还是该遗憾呢?”用手拍了一下头,说:“看我,妇人之仁起来,大英雄何拘小节?”何劲说:“清水塘里那么多冤魂,你也配说慈悲?”纪询说:“是他们自己进的一草阵,这是他们的命。”何劲说:“这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你的无耻。”纪询说:“我可是花了金子的,你如今也是西冥府的人,这么说对我公平吗?”何劲说:“你的公平只有一条路。”挥方天剑照着纪询就剁,剑落之处,是三个绿衣寄灵的刀,何劲一搅之下,三把刀都飞起来,跟上一步,一剑穿过三五十把长木刀,直扎到纪询的小腹丹田,一挑,五脏六腑都被豁了出来,飞上半天空,血撒当场,灵魂灭度不在话下。
五十多个绿衣寄灵都现身出来,向何劲下了刀子。何劲一纵身出了刀阵,踩到蟒灵小红头顶,周围也簇拥着六十来个蓝衣寄灵,对绿衣寄灵按刀相向。何劲说:“我不杀你们,你们各奔前程吧。身为寄灵,不要为虎作伥,否则业果难逃。另外,不要哄抢纪询的资财,他的资财充公,有一部分作为一草阵死难的赔偿。”纪询的众寄灵忍着怒火,咬着牙,看情形又奈何不了何劲,不得已一哄而散。
何劲处理完,不由脱口而出一个字“爽”。这个字一出口,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竟然觉得杀人爽?坠落到这个地步了吗?就算是个该死的人,自己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死?觉得爽,就更不对了。转念一想:现世法制沦落,冥界金子当道,我不出头谁出头?也不对,自然冥道还在,可惜自己已经背叛,金子冥道能贯彻,应该也是公平的,可是如果不是金子冥道,也不会有人把生命轻视至此。又回想起孟尝和程宣的灭度,更感觉悲怆如山一样压下来,何劲越想越乱,一把搂住小红,跪在地上。
来了六个政府办事员打扮的人,清理现场。拿了几百张讣告,密密麻麻贴了临街一面墙,都是死于一草阵中的人。一草阵已破,阵主纪询已死,冤死阵中的人才得以公示。其中一个办事员拿着一纸清单,上前对何劲说:“查纪询是通冥人,受冥法约束,你也是通冥人,也受冥法约束,杀寄主是五百两黄金,签字,打个手印吧。”何劲说:“纪询的一草阵杀了那么多人都交金子了吗?他们的家人得到补偿了吗?”办事员说:“民不举,官不究,你举的是哪家?”何劲说:“宁溪村丁家良。”办事员翻着一本记录,说:“他家人会得到五十两黄金的补偿,这个消息传出去,凡来找人,又曾记录在册的,都会得到五十两。”何劲说:“这么少?为什么我杀纪询收那么多?”办事员说:“他是寄主,他那些寄灵无家可归,有一部分会因此湮灭,也是要补偿的,纪询被你杀了,是横死,他的寄灵有缘投胎的没几个,你可是作孽了。让你交五百是便宜你了,快,这里,签字,打个手印,就完事了。”何劲签字,打了手印,问:“你是哪里人?”办事员拿出工作证,何劲一看:西冥府四堂宁匆。何劲说:“纪询的资财充公,你们不是还赚了吗?就没有我的提成?”宁匆说:“已经算在内了,要不你得交八百。”
何劲有心把丁家良的尸体刨出来,送回宁溪村,宁匆说:“清水塘里的灵魂都已经被西冥府记录在册,准确无误,尸体又已经被埋在十余丈深的地下,那此人的一切,都已经入土为安,灵魂凭因缘业力迟早入冥界分派。这些经历了一草阵的灵魂,在一起,可以相互支撑,如果分开恐怕易散,不宜再动土。”何劲说:“这里建个花园吧,好让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来这里凭吊。”宁匆说:“可行,这块地得多肥啊。”何劲说:“丁家良的钱交给我,我给他家里人。”宁匆说:“蛇堂何堂主?好吧。”拿出一张单子,说:“这里,签字,打手印。”拿出五十两黄金和一份死亡证明给了何劲。
何劲正要回宁溪村,只见一个模样周正的年青人上前问宁匆:“先生,我是丁家良同乡田茂,他是怎么死在这里的?我想把他的尸体搬回去葬在村里的墓地里。”宁匆说:“官方以前是失足落水,现在是误入纪询一草阵,如今纪询也已经死了,补偿金五十两黄金已经有人代丁家良领了,另外那墙上不是有公告说了为什么不让刨尸体另葬吗?”田茂说:“纪询因为什么死了?”宁匆一指何劲,说:“被这位所杀,”田茂一拱手,说:“这位先生是谁?”何劲说:“蛇堂何劲,闫应云已经把丁家良的事托我了。”看田茂听到闫应云的时候眼波一晃,何劲说:“闫应云?”田茂说:“既然应云托付先生,看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别的没有,我是有把子力气。”何劲点头,说:“以后,好好照顾应云。”
田茂一愣,搓了搓手,说:“没了家良,她一定很伤心。”何劲说:“生活,有生才叫活,哪能叫死人挡了路?”田茂说:“家良对我不错,应云也是好姑娘。”何劲用力抓着田茂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替丁家良照顾好闫应云。”田茂罩在何劲斩钉截铁的目光里,不容犹疑,说:“是。”何劲说:“丁家良的死亡证明我送,补偿金你送,后事不宜大办,只带他的家人来这里烧柱香就好,否则要折他的福,你来说明、操办和安抚,麻烦吗?”田茂说:“不麻烦,应该的,我本来就是家良的朋友,他不在了,我理应照顾他的家人。”何劲点头,说:“你先走一步,直接去丁家良家,我随后就到。”田茂说:“死亡证明不给我带去吗?”何劲说:“我另有用途。”
何劲回宁溪村,一路上走走停停,纠结不清,身上没有伤,杀人仿佛背叛了什么,何劲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心里很受伤,莫名其妙的委屈。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正在懊恼,不觉夕阳,已经到了宁溪村外,远远的听到闫应云招呼:“何大哥。”何劲一抬头,看闫应云正在村口翘首企盼。
何劲说:“应云,丁家良已经没了。”闫应云脑袋轰了一声,说:“什么意思?”何劲拿出西冥府的死亡证明,闫应云哆嗦着接过来看了,使劲抓在手里,何劲怕她弄碎了,一点她的手腕把死亡证明拿回来,一把抱住闫应云,使劲抱住,说:“丁家良误入一草阵,如今被埋在宁外市清水塘。怀里的闫应云一口咬住何劲的胳膊,眼泪使劲儿的流出来,冬天穿的厚,何劲看闫应云咬的是外面的棉衣,幸好没咬着肉。拍着闫应云的后背,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无常啊,你明白吗?缘分不到,丁家良死别而去,你还要在世间行走,爱情是人情,丁家良既然做了鬼,就是与你断了这人情,你也放下他吧,这就是无奈的世间情愫。”闫应云呜咽着说:“我要跟他去。”何劲说:“缘法的关系,你是跟不上他的,觉悟吧,自己生死自己了,你不要攀在他身上,想攀也攀不上,执着只能换来累世蹉跎。如果你还念旧情,就照顾一下他的家人吧。”闫应云说:“我不会再有爱了。”何劲说:“胡说,爱如春韭,能割好几茬呢,你这才割了一茬。咱们到丁家良家里去,他的家人比你更痛呢,你可不能不管。”闫应云忍住眼泪,说:“他是家中长子,父母一定很心疼,我以后也是他们家的闺女。”何劲说:“这样好。”
到了丁家良家,院门敞着,丁家良的母亲正在抱着金子号啕大哭,丁家良的弟弟妹妹一边搀扶着母亲,也一边哭。田茂正跟丁家良的父亲讲述丁家良的死,看何劲进了院子,田茂停下来,何劲把丁家良的死亡证明往前一递,丁家良的父亲接过看了,看闫应云在一边止不住的落泪,眨眨眼,再也忍不住,眼泪也滚了下来。丁家良的母亲一看丁家良的父亲哭了,更没指望了,昏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把丁家良的母亲抬进屋里,开了灯,丁家良的父亲说:“田茂呀,家良的尸骨呢?”田茂说:“死在那里的人都葬在宁外市清水塘,恐怕迁坟散了魂魄,我因此没带回来,那里要建个花园,家属统一到那里祭奠。”
丁家良的父亲点头,一家人泪眼模糊,也没人注意何劲。何劲把田茂拉到屋外,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姻缘的桥我给你搭了,怎么过就看你们的缘分了,告诫你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田茂说:“我知道,多谢你,尤其是家良的事。”停一停,又说:“你为什么帮我追应云?”何劲说:“我看中的是你的热心肠,因为我的心肠冷,所以看你更难得。”田茂一摆手,说:“我不这么看,我看兄弟你才是古道热肠,令我感动。”何劲说:“那是你还不了解我,唉,不说了,祝你们过的好。”田茂说:“也祝你一切顺利。”何劲点头,两人一拱手,何劲出了院子,顶着东升的一弯新月,踩着蟒灵小红的头顶,直奔西冥府去了。
到了西冥府厅上,楚存雄坐在上头,下面椅子上坐着一堂主顾明珠、二堂主王小年。何劲走上前,拱一拱手,坐在末位蛇字椅上。楚存雄说:“听说是你救了十堂主和十二堂主,这一回功劳不小,只是又杀了一个寄主,目前共欠下黄金一千三百两。”何劲说:“你身为冥主想必不会算错账,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吧。”楚存雄看了一眼王小年,又对何劲说:“目前又有一事要你办,可值一千两。”何劲说:“哦?”楚存雄说:“龙符贝叶经。”何劲说:“佛经吗?”楚存雄说:“不是,龙符贝叶经是冥界古籍,专讲冥界大道,暗藏偷天换日的各种法门,本身也是千百种功法的法器。虽然各界觊觎,但是按例保存在各冥府,每五年一换手,今年二月十五日恰逢其时。上一藏主是中冥府,供奉在中冥鱼肠塔。”何劲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拿?不是那么简单吧,能值上一千两黄金。”
楚存雄说:“二堂主王小年、五堂主徐缓州和你同去,另外我再派遣策应的人。”何劲说:“要干架吗?”楚存雄说:“向来是有德能缘法者得之,这个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何劲说:“如果说德能,那还是自然冥道那边,是要从他们手里抢吗?”楚存雄说:“德能有不同的形状,不拘于自然冥道,这个条件只是一般的说法,而实际上龙符贝叶经的选择往往令人费解,至今没有一定之规,我们也有胜算。”王小年说:“在自然冥道一统的时候,竞争还没有那么激烈,龙符贝叶经花落谁家,都没有人异议。现在由于咱们推行新冥道,自然冥道那边对龙符贝叶经是志在必得,当然咱们也是。”徐缓州说:“虽然很少有人看的懂,看的懂的又遵循冥道不成文的法则,不去动用其中的大法,可是真让人好奇呢,到底是些什么呢?说不定会在咱们手里,推动冥界大发展,前途无量。”何劲叹一口气,说:“值钱我就****鸟。”
何劲下了厅,王小年跟出来,一拍他的肩膀,说:“发生了什么事?兴致不高啊。”何劲说:“杀好人难受,杀坏人也不好受,我都杀过了。”叹一口气说:“我是个厨师,虽说人肉包子也是包子,可是我就是迈不过物伤其类这个坎儿。”王小年说:“何劲,人是分等级的,弱肉强食是一成不变的真理,饥饿是杀气的本源,长嘴干吗使的?就是吃。吃草的,就是为吃肉的准备的。人崇拜的图腾大多数都是老虎狮子狼,也有鹰和蛇,为什么?因为它们是吃肉的顶极猎手;吃草的牛羊兔子和马猪,是祭品。人的本性还用说吗?何劲,没什么可犹豫的,按照人的本性去生活吧。上天赐予你刀剑,就要饮血,兵不血刃只是传说。为了生存快意,一切都是正常的,人嘛,就是这样,没必要费力掩饰什么,弄得好象很复杂,你是明白人。”何劲觉得除了说“是”,也无可辩驳,也许这样简单清晰又深刻才是现实,于是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