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来了东冥府,泡温泉之余,自然要拜望东冥主罗卡奇、二堂主胡雅正,还要到十四堂去转转,见过一众兄弟们。
罗卡奇和胡雅正都在厅上,何劲拱手见过,厅下早有人搬过镌着槐字的椅子,何劲坐了。罗卡奇说:“你们开展了好多新业务,创风气之先,出现问题,积极的解决问题,做的不错。”何劲说:“都是钱不识他们在干,我是个甩手掌柜的。”罗卡奇说:“那也是因为有你,才有他们。”何劲说:“也没少仰仗东冥。”罗卡奇说:“理应相帮。”沉吟一下说:“你有什么不适,要来碧海崖天?”何劲说:“我被阴尸地的鬼妖吸了血,又吃了妖红果。”罗卡奇和胡雅正都是一惊,何劲接着说:“又在牵魂洞吃了十多个霉魂。”罗卡奇和胡雅正面面相觑,胡雅正说:“吸一口气。”何劲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丹田一阵疼痛,以前就不觉得,一皱眉,捂着丹田。胡雅正说:“什么时候开始疼的?”何劲说:“现在才觉得。”胡雅正说:“有人给你用药了?”何劲说:“嚼了周上舟的七步还阳丹,还吃了静落鸿的一叶静灵珍。”胡雅正点点头,说:“都是好东西。”
罗卡奇说:“你怎么会吃霉魂的?”何劲说:“听他们说,我进入了一种叫人鬼妖的状态,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了霉魂。他们都说,我这样一来,倒解了霉魂之困,否则不知道有多少灵魂受害呢,他们也不知道如何结束,这不是歪打正着吗?”看罗卡奇和胡雅正都拧着眉盯着他,笑了一笑,说:“这样说来,这人鬼妖的状态还有这作用也满好,就是知道吃了霉魂以后有点恶心,后来拉肚子,拉了三天,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肠子拉出来了,可是还好没有。不过就是有个后遗症:总觉得要拉屎,真拉又没有,他们都说过一阵子就好了。钱不识说我是灵魂有了损伤,据冥主和二堂主看呢?”罗卡奇和胡雅正都点点头。
何劲说:“要在碧海崖天泡多久?”胡雅正说:“钱不识让你在这里泡温泉,依我看是两个意思:第一,让你放松一下精神;第二,你的灵魂损伤,他没别的办法。”何劲说:“那就是治不好了?”胡雅正说:“以前没有治愈的记录。”何劲说:“结果呢?”胡雅正说:“死在自己手里。”何劲摇摇头,笑着说:“不会吧,我这么自爱。”胡雅正也笑一笑,说:“我也不相信,你可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寄主。”罗卡奇也点头,说:“历史都是人创造的。”
何劲出了东冥府,罗卡奇对胡雅正说:“人鬼妖,你怎么看?”胡雅正说:“那意味着强大和放肆。”罗卡奇说:“霉魂吃了会没事?”胡雅正说:“是啊,奇怪的人。”
开始下起雨来,何劲正走到望海楼,楼上的小伙计看到,招呼道:“槐堂,上来喝一壶啊。”何劲以前在东冥任十四堂主的时候,没事就来这里帮厨,此时脚象踩在棉花上一样,走了不多路,汗水淋漓,一半是虚汗。想在三楼邻窗风凉,吃点茶点。答应一声,上了楼。
伙计都熟识,迎着何劲坐下,也不问,摆上何劲爱吃的茶点,说:“槐堂,您可老没来了。自己立堂,忙吧?”何劲说:“还好。”伙计说:“您这是公干来了?”何劲说:“养病。”忽听后面有人说:“什么病?”回头一看,正是游太和。何劲连忙站起来,叫:“哥哥来了。”游太和一愣,对面坐下,说:“兄弟,你这面色可真是病容。”何劲说:“不瞒哥哥说,光拉肚子拉了三天。”游太和说:“吃了什么了?”何劲说:“霉魂。”游太和说:“什么?”何劲说:“霉魂。”游太和说:“你吃了?”看游太和惊愕的神情,何劲点头,说:“拉肚子又都拉出去了,现在没事了。”
游太和说:“在冥界吃灵魂,就如同在现世吃人肉,同类相食,不但有悖人道,造下无宁业,而且运道会不正常的飞转,落点必非善地。再说这霉魂,霉者,倒霉也,灵魂会有霉斑,活着霉运不断,死后魂飞魄散,只要存在就是垂死疯狂的状态,你吃了,自然嫁祸于你。不过,我看你好象没事一样,是你的话,也许会有不同,愿佛祖保佑你。”何劲说:“你的意思,还要倒大霉了?”游太和点一下头,说:“这个简直是一定的,恶因感恶果,冥冥之中,谁能逃脱?这就是自然,命理。霉魂救不了,销毁也不是大过,你这一吃,性质全变了,品性一落千丈,怎么会吃呢?”何劲说:“听范不上他们说,那时我在人鬼妖状态,自己干什么自己都不清楚?”游太和又是一惊,说:“人鬼妖?”何劲说:“在阴尸地被鬼妖吸了血,又吃了那里的妖红果。”
游太和咽了一下口水,说:“兄弟,你这命里因缘真是驳杂,我祝你长命百岁,祝两界安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兄弟来东冥是公干?”何劲说:“钱不识让我来碧海崖天泡温泉。”游太和说:“他是把你交给我们了,东冥府恐怕已经撒下人,时刻关注你了。”何劲说:“没觉得。”游太和说:“这也是为大家好,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何劲说:“我知道。”楼梯口上来一个青年,冲游太和一拱手,说:“六堂,冥主有请。”游太和一点头,对何劲说:“放松点,好好去泡温泉。”起身走了。
何劲下了望海楼,雨还没有停,跟伙计借了把伞,直奔十四堂去了。十四堂只见到了女寄灵谢瑶草,说许晴川他们为一批灵魂结现世的孽债去了。何劲记得槐堂里也有这桩业务,好象是王昆在干。看看天晚,回了碧海崖天。第二天,晴好,何劲早早的就泡在了温泉里,感觉满逍遥。范不上认为很多人泡在一起不干净,有病没办法,没病是绝对不会去的。喻明车不耐烦一直傻站在里面,也不去,两个人都找熟人玩去了。何劲泡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确定了一件事,看对面那个谢顶的男人不顺眼,虽然那个人在那一个地方,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来没见他睁过眼,也没见他上去吃饭、喝水、大小便,何劲就是看他不顺眼,一看就来气,甚至于气到不愿意跟他在一个池子里。换了五、六个池子,心里总放不下他,想想跟他同在碧海崖天就气的不行。何劲不想无缘无故的讨厌一个陌生人,因为据说俗人心里有四个鬼:看不起、看不惯、看不上、看不顺眼。何劲一边气鼓鼓的,一边自我检讨,想想人还是要活的有点境界,于是要走过去打个招呼,走到一半的时候,只见那个谢顶出了温泉上了岸,走了,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何劲想:缘分不在今日。
转过天一早,何劲又看到那个谢顶,没犹豫的走过去,招呼道:“大哥,哪里的?”那谢顶充耳不闻,何劲伸出一个手指头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叫一声:“大哥。”谢顶仿佛被电击了一般,抖了起来,温泉里起了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这里的人都不是善茬,一觉得不好,都以最快的速度蹿出了温泉。谢顶睁眼一看何劲,何劲吃了一惊,那眼神之哀绝,前所未见。何劲忙说:“对不起,我……。”何劲也开始觉得不对劲,温泉沸腾了起来,谢顶的哀绝变为绝杀,一把掐向何劲的脖子,何劲没有躲,因为他也变了,一只人鬼妖。何劲嘴角挂着笑,反手抓住谢顶的手,就放到嘴里,咬起来,谢顶也不是俗流,一只手挣不脱,另一只手直击何劲的丹田,背后一刀挟风而至,何劲抓起谢顶就顶了上去,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到温泉里,象油一样浮在水面上。
谢顶被人抓起抛了出去,何劲扭头看时,泡温泉的人都已经上了岸,东冥府的人严阵以待。八堂刘朴存、十三堂银柳站到了何劲面前。何劲阴森森的笑着,嘴里嘎吱吱的嚼着谢顶的手指,轻飘飘的一纵,直抓身上只裹着一块白布的病人。刘朴存一刀封住,问:“何劲,认识我吗?”何劲也不答话,就着刘朴存的一刀,使出了连环擒拿手,十三堂银柳拿箫直击何劲的丹田,何劲扯了遮身布,赤条条,空手对付刘朴存和银柳,一边抓了一个病人,照着屁股上的肉就是一口,被刘朴存夺下来时,已是鲜血淋漓。病人都已经撤退,又来了六堂游太和。刘朴存、银柳、游太和三人合力大战空手何劲,何劲身转如飞篷,下手如夜叉,心里就一个字:饿,此刻这就是他征战的全部动力。饥寒交迫,不论在现世还是冥界,不论是人还是鬼都是最窘迫的境地,最根本的苦。
何劲越战越勇,越战越不要命,身上已经被割了三处伤口,血流如注,银柳嚼了一把七步还阳丹喷在何劲的伤口处,何劲突然歇了手,银柳三人也住了手。银柳问:“何劲,你认识我吗?”何劲说:“东冥十三堂。”银柳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有人抛出一只活鸡,何劲上去就撕碎吃了,鸡毛一地,渐渐的恢复正常,做回了人。何劲在人鬼妖的状态已经有了越来越清醒的意识,银柳三人也不知道是好是不好,总之,这是进了一步,接下来他的变化还不得而知。四人对面,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何劲先开了口,说:“我做人鬼妖时,不是自己。”银柳说:“一旦出了恶果,这不是借口。”
刘朴存说:“泡温泉有助于激活你的潜力,生命的玄机被拔动,好的,还有不好的,身体上的,还有灵魂上的,一切都会加速显现,在你最放松的时候,都得到了激化。这样也好,让我们早有准备。”游太和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鬼妖都不好,你既然在那状态有了意识,就是沟通的开始,只要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是好的。”银柳说:“是个饿鬼,最直接、最根本的苦中之苦。”刘朴存说:“死不了,你有强大的忍耐力,会挺过去的。”游太和说:“关键是了解和控制,你能行,不行也得行。”何劲说:“我想离开这里。”银柳说:“一个月之内,你哪里都不能去。”刘朴存说:“我们要看一看你发作的规律,立档。”游太和说:“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何劲说:“我知道。”
被何劲咬了手指的谢顶是中冥八堂的谢得孙,得了忧魂症,被何劲咬了两截手指,雪上加霜。重要的是被人鬼妖咬了,被感染了妖气,也被隔离出来,和何劲单独用麻网罩在两个小池子里泡温泉。麻网是冥界的一种刑监工具,就是简易牢房,上有一百二十道黄彩符。
何劲不甘寂寞,心里觉得对不起谢得孙,不仅看他顺眼,还看他可爱起来,隔着麻网对谢得孙说:“谢哥,两截手指十两金子,我叫人给你送过去。我知道,手指是多少金子都买不到的,我有心自断两截手指给你,你也没用,还不如金子实惠。”谢得孙眼皮也不抬,说:“有用。”何劲说:“金子自然是有用的。”谢得孙说:“你的手指有用。”何劲问:“什么用?”谢得孙说:“解气。”何劲说:“当时我那个人鬼妖的状态,咱们是敌人,在战场上致残,致死,按咱们冥界的规矩不是个人恩怨,下了战场,是不予追究的。”谢得孙说:“你那么强,多我一个仇家无所谓。”何劲说:“一个仇家我都不想有,我怕折福。”谢得孙说:“折死你这个孙子。”何劲说:“你念在我宿无旧恶,又跟你们八堂贺九哥交厚,就原谅我吧。”谢得孙说:“你要我的原谅没意义,因为我不会报仇,但是也不会忘记仇恨,因为这仇恨就在我的手上,无法消失。”
何劲说:“我想跟你成为朋友。”谢得孙说:“从此别后,再不要见面。”何劲说:“你看,咱们都在这里被罩着,你到哪里去?”谢得孙说:“我今天觉得不好,可能大限到了。”何劲说:“别开这种玩笑,我压力很大的。”谢得孙说:“我本就得了忧魂症,抵抗力极弱,正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你这一咬,全完。”何劲一听,眼泪刷的流下来,说:“你做鬼不要来找我啊。”谢得孙说:“我就投胎去,哪有工夫找你?”何劲说:“你不是骗我吧?”扒着麻网一看,谢得孙浮起在水面上,旁边立即有人过来,拿开麻网,在脖子上一搭,翻了翻眼皮,过来两个人抬走了。何劲喊:“别抬走,你怎么了?”旁边人说:“别吵吵,他死了。”
何劲扒着麻网哭起来,银柳走过来蹲下,说:“你咬死他,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你不咬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这一咬,他的运数和因缘向良善的方向蹦了几格,他不恨你,这是大善业,灵魂会发往气机顺畅的自然冥道,得个好人家投胎。可是对你来说就不那么好了,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早一天和早一百年是一样的罪过。你们都在堂,受冥法约束,你虽然不必偿命,可是活罪难逃。”何劲流着泪说:“只要我活着就好,你们看着办吧。”银柳说:“这一个月你还得泡在这里,一个月之后,才下判决书。”何劲点头。
何劲一个人孤苦的被罩在麻网里,泡温泉虽然舒服,有人送饭,也饿不着,可是总这么泡着也很郁闷,何况刚弄死了一个人,心里惶惶不可终日。范不上和喻明车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回来,蹲在麻网边,一唉一叹。范不上说:“闹出人命,可是难以回转的大事。”喻明车说:“他那人鬼妖的状态是无意识犯罪,何况那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人,罪不致死。”范不上说:“那也不得好活。”喻明车点头说:“那人鬼妖的状态怎么出来才好,要不然迟早引起公愤,死是早晚的事。”范不上说:“那妖红果本来吃了是要救命的,如今闹不好生于此,还得死于此。”喻明车说:“就没有解药?”范不上说:“有是一定有,也许几千年以后呢?那时你我都不知道为牛为马,何况何劲?”何劲说:“我的人鬼妖状态已经有了意识,只是和我正常的时候不一样。”范不上说:“怎么不一样?”何劲说:“对立。”范不上和喻明车默默不语。
夜里,何劲在麻网里都要睡了,蔡峰来了。何劲一见蔡峰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抽抽答答的哭起来。蔡峰蹲在麻网外面,说:“我听说了,很委屈吧?”何劲说:“不委屈,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蔡峰也流下泪来,说:“我听说人鬼妖重要的是自己的意志,挺过去吧。”何劲点头。蔡峰说:“中冥已经来人调查此事,是中冥八堂贺九哥。”何劲点头,说:“我看到你特别想哭。”蔡峰说:“我也是。”两人相对饮泣,头顶星空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