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宁华如开始用香堂制出的西冥灵砂,引魂用的是滑板,双肩各安一个皮圈子,上安木槽,带着两点蓝火引魂火,手拿一把小号。一日八小时,出去引魂。何劲跟了两次,果然如宁华如所说,引魂使者是不打架的。当一个灵魂气泡出现的时候,两边都是用乐器对着敲打吹拉,时候一到,不管那个灵魂气泡归了哪一队,扭头就走,彼此连句废话都不说。宁华如引魂的表是北冥的表,时常掐不到西冥的点上,总是拣剩,大都是没交金子的灵魂,业力浅薄或合数该绝。
宁华如渐渐调整,压上西冥的时刻,西冥引魂使者杀气重,也有一些灵魂就滑到宁华如这边,不过也是少数,宁华如索性一碰到就跟着西冥引魂使者。作为引魂使者讲究的第一条就是心平气和,否则灵魂生不出生死贴,就窝在手里,发不出去了,也就抛弃了,宁华如也捡着,到他手里,生死贴就能出来,这就是对待灵魂的心态要正,心里尊重慈悲,引度的手法流畅,比如西冥的引魂使者,交金子与不交金子,有了这种区别心,就有了坎儿,这种坎儿就不容易迈过去,抛弃的灵魂也就多了。何劲觉得宁华如对待死人灵魂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合格的引魂使者,不枉了为他操心。
扫魂仍是必须的,那些得新冥道发布下去的灵魂,也有许多强支硬派,不是魂之所归处,反抗力强的灵魂仍被送去砌墙,或发送做苦役,或行将磨灭,或逃离流散,割了业力发给槐堂西冥的只有六成。各冥的回魂袋都是自产自用,喻明车从西冥府回来的时候叫寄灵偷了四个,这时候就有了用处。何劲怀揣着槐堂西冥的通告,一路宣传,一路收购业力,登记要买业加身的活人和灵魂。何劲要做这件事,还因为他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总是想去浪荡,用无尽的旅途填补他那一颗激荡寻觅的心。扫魂,顺便扫一扫罗纱织。
自从扫腐骨扫出了程樱,得了一对玉镯,罗纱织就干的更起劲了,接连得了一个八百年前的青铜鼎、一个三百年前的玉碗、三个五百年前的瓷器,大赚了一笔。披枷带锁的样子回不了家,写了信,把钱都寄给妈妈。罗纱织认为这都是挖出程樱积德所致,瓷器之后,又跌入低谷,连挖了五座坟,什么都没有,还挖出了一个蛇洞,吓的罗纱织用最厉害的刀法杀了那条蛇,之后发现了一窝蛇蛋,后悔莫及,连小蛇蛇都害了。索性把蛇蛋煮了吃,还好都是蛋。埋了蛇,宣告程樱带来的好运终止,以下是杀蛇害命带来的倒霉气。
汗毛发炸,是死者灵魂在侧边吹气所至,而且是个有口臭的灵魂。罗纱织本来不打算理,冒着冷汗扫罢了腐骨,末了拿一把纸要烧,怎么也点不着,这是死鬼有话要说。罗纱织一跺脚入了冥界,发现一个灵魂正趴在自己背上,对着脖子吹气。连吓带恶心,罗纱织一蹿老高,反手抓起那个灵魂就甩到石头上。那个灵魂倒在地上,一翻白眼,说:“用了别人的尸骨,还这么蛮横。”罗纱织一看,表相是个五十来岁的灵魂,说:“是你的?”灵魂说:“可不是。”罗纱织说:“你是王蜡笔?”王蜡笔说:“是。”罗纱织说:“用也用了,你想怎么着?”王蜡笔说:“帮我找我老婆。”罗纱织说:“活人死人?”王蜡笔说:“死人。”罗纱织说:“什么情况?”王蜡笔说:“高桂枝,出生在明迹市高家村,十年前,六十九岁终于霍地村。”罗纱织说:“交了金子吗?”王蜡笔说:“交了的。”
罗纱织说:“多半投胎去了。”王蜡笔说:“我知道,我想要让你找到她,我想托生成她弟弟。”罗纱织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还得交钱,交大钱,你三年都无人祭奠,谁给你出钱?”王蜡笔说:“我没有钱,才找你。”罗纱织说:“认倒霉吧你,我也是穷人,不会给你出钱的。老实说,你没让人扫走上咽刀架已经阿弥陀佛了,你不投胎,该有职事啊?干什么的?”王蜡笔说:“搓煤核的。”罗纱织说:“那是咽刀架下来的?这么齐整,不象啊。”王蜡笔抽抽答答哭起来,说:“我给孩子妈交了金子,到我的时候,没人给交。我为了还能跟孩子妈是一家人,顶住了咽刀架,分下去搓煤核,寻机会逃了出来,想去自然冥道那边,又舍不下跟孩子妈的约定,所以盘桓在坟地里发愁,姑娘就来了。”
罗纱织说:“有金子未必如愿,没金子更是不能,认命吧。”收拾起东西,扭头就走,听背后哭声不断,缓下脚步,说:“我有个朋友,专门收咽刀架下来的灵魂,捋顺了转自然冥道,你愿力这么强,或许来世还能与你妻子相见。在西冥,是断了无疑。”王蜡笔说:“近在咫尺尚能错过,何况相隔千里之外?”罗纱织说:“所以说缘分。”王蜡笔止住流泪,说:“愿随姑娘前往。”
上次找何劲是送程樱,一路都没碰到,这时,罗纱织想到有电话就好了,可惜自己从不用电话,想起了肖徒子负责与槐堂的灵魂展转,一定有,就上二堂来找肖徒子。半路遇到边上飞,边上飞说:“五堂夺了南冥的寄英钟,走到乐平镇被南冥四堂、六堂、七堂围攻,肖哥和宋净平还有六堂都去接应了。”罗纱织说:“能行吗?”边上飞说:“楚哥在凉水塘,可能也会赶过去。”罗纱织说:“那我也去。”
罗纱织斜插到乐平镇,见整个乐平镇笼罩在一股梅香之中,才走到镇外,就有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不能入进半步。叫王蜡笔在一边等候,一个人上前看。左边半空里是西冥五堂主徐缓州、六堂主王小年、二堂肖徒子、宋净平,右边半空里是南冥四堂主朴实无、六堂主叶梅、七堂主白沙梨,中间是一个高大的古老钟表,雕花彩绘,已经变了形,浮在乐平镇的钟楼之上,喀哒喀哒的响着,声音不大,却传至百里之外,十二个灵魂此起彼伏的闪烁,闭着眼,姿态各异,守在钟外。罗纱织眼看着西冥和南冥相持不下,要两败俱伤,只不过西冥处在下方,要伤的话也是伤的最重。
罗纱织想要来个四两拨千斤,讨个巧,借力打力,使出功法法门织,把手推开去,手下轻巧,竟然一根丝也抽不出,她认为最厉害的功法使出去,竟然如石沉大海,心里一惊,不知所措。想一想,到南冥众人面前使起弥法步,要踏法眼。南冥众人看到,各自在心里冷笑。朴实无喊一声:“打。”一条白线从南冥三个堂主那边卷起,瞬间高涨如浪涛一般卷向寄英钟,罗纱织站立不稳,失了重心,随着浪涛也被卷入,却见叶梅的剑迎面刺来,剑尖如有无数,罗纱织腰眼儿一使劲,尽力的翻出去,可是在那浪涛中,完全躲不开。西冥四人也起身迎过来,因为本就居于下风,晚了一步,更救不下罗纱织。
轰然一声巨响,浪涛消逝,两边的功法被真正的四两拨千斤泄去。寄英钟到了朴实无和白沙梨手中,两人一左一右,带着寄英钟向南冥方向急走,瞬间没了踪影。叶梅的剑刺中,一道鲜血飞溅,心知刺中的不是罗纱织,翻身扭头一看,是楚存雄。一语皆无,转身直追着朴实无和白沙梨去了。叶梅的剑刺中的是楚存雄拉罗纱织的左手臂,徐缓州等人看楚存雄没有要追的意思,都围过来。罗纱织忙着拿出静落落给的静菲思粉,倒在楚存雄手臂上,扯下一幅衣襟包了。徐缓州说:“没想到拿南冥一件古董这么难。”王小年说:“这不是寻常古董,只那十二个灵魂就因看钟这一职事,存留了千年,恐怕南冥主有事还要跟他们商量呢。”徐缓州说:“也没想到他们三个堂主有这么强。”王小年说:“都是拼了命的。”徐缓州说:“我们又何尝不是?要不是楚弟,这一番是劫难了。”
对于楚存雄为什么不去追,没人说什么,心里都在念一个名字:叶梅。叶梅巧借三人之力,要捎带杀了罗纱织,楚存雄看在眼里,也是在破双方功法的同时,捎带救了罗纱织,两敌对垒,也没想太多。倒是叶梅那最后一眼,没有怨,没有恨,没有爱,没有惊,没有喜,没有失落,没有哀伤,如看偶然花落,如看秋叶飘飞。这平常的一眼,意境之美,拨动的是楚存雄的心弦,触动到了灵魂深处。
楚存雄又一次因为罗纱织受伤,罗纱织深深自责,一边给楚存雄包扎,一边泪流。徐缓州说:“本来背着蚂蟥,血就少,又流了这么多……。”罗纱织一听,哭的更痛。王小年笑说:“别招她了,她也不是好惹的。”徐缓州也笑了,说:“回去得好好补补。”
王小年说:“可惜新建的钟楼,只能用四堂那个不搭调的了。”徐缓州说:“十堂的人总说那个钟不是很准,以前没什么,少个一秒两秒也没人抢,现在有了槐堂西冥,有人抢买卖了,再不准就说不过去了。”王小年说:“引魂使者应该对待灵魂一视同仁,现在十堂的人区别心那么大,再加上点儿不准,唉,该引的引不来,有朱来弟急的。”徐缓州说:“也有因缘的问题,金子也不是能办所有的事,总要和自然冥道相辅相成才完备。要我说,咱们应该以新冥道为主,辅以旧冥道。”王小年说:“和槐堂西冥合作就是这条路,要是旧冥道那边的人不那么死脑筋,走新冥道为主,旧冥道为辅的路,岂不是天下太平?人鬼流转如河,自然冥道是旧河道,咱们不过是改了河道,设了水坝,更好的利用,因缘再建,可以再成系统,旧冥道那边是太不相信人的力量了。”徐缓州说:“改变生存习惯总是很难,不破不立,存在下去的是真正符合人性的方式。改造自然,利用自然,提升自然。不过,话是可以这么说,第六冥的事又没法解释,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还是要自然来收尾。”王小年说:“咱们算是在人力可及的范围内改造,尽最大可能创造价值,我想还是对的。”徐缓州点头。
楚存雄和徐缓州、王小年拱手告别,还回凉水塘,罗纱织要跟去,楚存雄说:“我没事,你忙你的吧。”罗纱织乖乖点头。众人都散了,罗纱织一拍脑门,说:“干什么来的?忘了。”招呼一声王蜡笔,急赶肖徒子。远远的看到肖徒子和宋净平两个人蹲在林边地上,围着一朵小白花抬杠,肖徒子说是三夜樱,宋净平说是兔耳草。罗纱织走近,说:“都不是,是专长在坟上的土骨朵儿,下面必有死人。”肖徒子说:“你是为了这个死人来的?”罗纱织说:“除了这个还有一事,何劲的电话你有吗?”肖徒子说:“没有,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救他,他救你的,怎么问我?什么事?方便说就说,不方便说就算了。”罗纱织说:“有个灵魂要找他老婆,没交金子,在咱们西冥,因缘就算断了,再有可能相遇,除非循了自然冥道,所以要去找何劲。”肖徒子说:“你这是里通外国。”宋净平说:“断了就断了,早晚也是断,世世相守,不过是笑谈,本来就是没有的事。”肖徒子说:“人嘛,感情一上来了,就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冥道是他家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旧冥道那边姑息迁就,咱们新冥道就得讲本事,拿硬通货。”罗纱织说:“知道了。”
肖徒子和宋净平如飞的走了,罗纱织戴上行头,挖开土地,果然是个被踏平的坟。木铲才一触棺材,棺材盖忽的飞了起来,罗纱织心里一惊,随着棺材盖飞身往外就跳,棺材里飞长出白色的菌丝,缠住罗纱织的脚踝,顺着她的身体向上飞长,瞬间把罗纱织包的象个蚕茧一般,哐的落到棺材里。棺材盖在空中翻了一圈,恰落下来盖住棺材。一阵风过,挖开的土又填满了坟坑,一阵雨过,地上长出一朵黄色的土骨朵儿花迎风飘摇。
定信给空灵珍家送一批药品,办完了事回东冥,正走在西冥治下抚琴市,无事一身轻,也不着急,坐在饭店里吃饭。旁边一张桌上,两个人穿着黑衣,一个下巴上一撮胡子,一个是半截眉毛,两个边吃边谈。胡子说:“今天是第三天了,估计那个小丫头已经****暗结,再出来就得改性,是个****了,估计堂主享用完了,还有咱们弟兄的份儿。这要是生出了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估计得做亲子鉴定。”半截眉毛说:“堂主对那个小丫头是又爱又恨,她屡次跟咱们堂主作对,这回到了咱们堂主手里,不玩儿残了,恐怕不会撒手,能活就不错,还指望生孩子?”胡子说:“楚存雄为了那个小丫头几乎被自己的功法弄死,这要是知道了翻了脸,能饶过咱们堂主?”半截眉毛说:“哪能让他知道?再说了,那丫头出来自然投怀送抱,能怨谁?”定信心里一惊,想起听说的罗纱织救何劲的事,楚存雄因此自伤,莫非这两个人说的小丫头竟然是罗纱织?曾被罗纱织所救,这事不能不管。
定信暗中跟着这两个人,看这两个人到了林边,一片无草干净的空地上,只中间一朵黄色的土骨朵儿花。胡子高兴的说:“成了。”半截眉毛说:“这是黄花处女,要是蓝花,咱们堂主就直接赏了咱们了,真希望是蓝花小寡妇。”胡子说:“别做梦了,这种连楚存雄都护着的黄花闺女,到不了咱们手上。”
定信躲在树后,看着两个人拔了黄土骨朵儿花,从破土的地方一抠,哗啦一声,揭起一层白膜,两个向后一撤,地上的土直起一人多高,一个棺材盖直飞上来,两个人急忙拿挠钩将罗纱织提上来,棺材盖翻了圈,落下去盖上棺材,土也填下去,只是一瞬间又变为平地。胡子和半截眉毛将白膜盖上,刮风下雨,又长出一个白色土骨朵儿花。胡子说:“空城计只能唱一次,还留下这个局给谁?”半截胡子说:“堂主的机关,谁敢破?等他自己收拾吧。”两个人扭头要抬罗纱织的蚕茧,却发现蚕茧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定信呲牙一笑,说:“两位好。”胡子说:“你是谁?”定信说:“定灵珍家的定信。”半截眉毛说:“我们跟定家素无往来,你躲开走路,不要管我们西冥的事。”定信说:“这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管。”胡子咧嘴一笑,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有多大的本事,敢说这样的大话?”定信说:“说说怎么破?”胡子拔出长木刀,说:“还是让我的刀告诉你吧。”说着一蹿上前,摆刀就剁,半截眉毛上前要扯罗纱织的蚕茧,定信把罗纱织往身后一背,一手持剑战了十几回合,就将胡子和半截眉毛戳到地上动不了。定信放下罗纱织,说:“这回可以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