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字含在口里,始终是没有能够说出来,可是他感受得到她殷切地注视。还有她微微张开又不停地合拢的手指。看得出来,她在犹豫不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景昊云柔柔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去睡一觉,等我们醒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派去的探子飞鸽传书说,我们明天会经过颍州城,那可是一座多情的城。晚上又是集会的日子,要是喜欢,可以多留一天,你现在就可以想一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我们可以另外购置。”
景昊云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他命人整理东西的时候,那也只是收拾了一些衣物。其他的一概不知道。他原本就琢磨着到了颍州,再另外添置就可以了。倒是悠然心里头一阵温暖划过。原本以为他粗枝大叶的,有些事也不问问她,就自己决定了。害得它夜里入睡,连素日都点的熏香都没有。还有更难开口的便是,她随身的裤袜一类的,居然都是没有多余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自己错怪了他。
景昊云也不说话,拉着她走过,甚至连吩咐人的时候,都不曾松开她的手。悠然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则是默默地看着一地的凌乱,吩咐士兵将尸体拖走,就地掩埋了。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悠然却感觉到了一阵微寒。她说:“我的命,真的这么值钱吗?这些人,不顾一切地奔赴这场死亡的约会,真的值得吗?”
景昊云沉默,盯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怀疑。悠然勾唇,露出无辜无奈的笑容,她说:“你不用这样的看着我,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晓得。”
“不管如何,去了白芷,我们就知道了。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其他的事儿,我都会替你准备好。”景昊云的信誓旦旦,让悠然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也许这一次的冒险就能找到她身上的症结所在。
夜色灰暗,雨声犀利。她卧在那温暖的垫子上,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头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光穿不透那密密的树林。她看不清前路,站在黑暗中,注视着一切,静静思索着。
黑暗吞噬了一切,她看见了一道微茫的光,在闯过那层层叠叠的树叶,向着她直奔而来。她很兴奋,激动地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条光线。
抓住了……她看着自己手上流淌着的温暖的光,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末的光,和身边的黑暗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可是,却照亮了她的眼睛。她一把抓住,这温暖的感觉,让她的心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她紧紧地握紧了拳头,那光芒,散落。
然后,她只觉得骤然间,四周白得发亮。似乎是日出了,这一篇迷雾森林被阳光照耀着。黑暗瞬间消失无踪,一切阴霾都无从遁形。她只觉得太亮了,刺激到了她的眼睛。她只好将眼睛紧紧闭起。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到那流淌在眼睑上的温暖的光,流泻一地,温暖着她的眼睛,舒缓着她僵硬的四肢。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温柔又沉重的呼唤。他唤她做“阿然……”
这声音穿过那层层叠叠的森林,冲破她的耳朵,来到她的身边。虽然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地霸道的味道,要她醒来。悠然不得不睁开了眼。刹那间,阳光倾洒到每一个角落。她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房间,眼睛最终落在了塌前站着的那个人面前。微微蹙着的眉头一松,她说:“早——”
“早啊!”他笑,爽朗的笑声,冲破云霄。这一刻,悠然才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放肆地笑。更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坚定不移。
梦中的那一缕阳光,是不是有他带来的呢?想到这里,左悠然哑然失笑。
起身,穿衣,出门。天气晴朗,太阳明晃晃的,刺人眼睛。一路走着,士兵们在收拾帐篷,整理东西,一切井然有序。景昊云说:“吃早饭的时候,速度要快点。他们很快就准备好了。用过早膳,我们就要出发了。”
悠然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跟着。经过昨晚发生械斗的地方,发觉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不见了,地上也干干净净的。似乎昨夜的一场大雨,将一切痕迹都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悠然默默地垂下了眼睑,轻声道:“总共有多少人?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的?”
景昊云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淡淡地说:“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八人。我们这边有十来个人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是不是对我们的将士没有信心?你放心,昨天他们来了二十八个人,被我们全部击毙。但是我们却没有一个人伤亡。这就足以证明,我能保护好你。”
“这么多,加上之前攻击过我的人。折在我们手上的,应该已经不下百人了。白芷一族,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地在我们京都安插了那么多的人,为了杀我,估计也是折损了很多。他们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连我自己都一无所知。呵呵……”
悠然的冷笑声,多少有些无奈,很快地她垂下了头说:“算了,不管了,我有你,还需要操心什么吗?”
“你本来就无需操心、”无论什么时候,景昊云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这模样,让悠然着实嫉妒。她总是对自己不够自信,错失了很多乐趣。现如今,她该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这一日进了颍州。悠然的马车就是随走随停的。时而是停下看看路边的小摊子,时而是停下马车看看风景,更甚至为了一串糖葫芦,据追了那卖糖人一路。这边,景昊云安置好了一大群人的住所,就眼巴巴地跑来跟在她身边,决定带她一路走一路逛。
这边,左悠然好容易被允许下马车。车帘子才撩起,一下子她整个人就窜到了马车下。景昊云才下马,看见她在跳,心惊胆战地飞奔过来,想要搀扶。却只见她一个旋转,稳稳落地,还一脸纳闷地看向了自己。景昊云突然发觉,只有自己,还是认为她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她那架势,分明就是个练家子。昊云都觉得自己脑子开始发昏了。她练武那么久了,他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胡乱担心。
看着景昊云若有所思的样子,悠然说:“上一次,要不是左轩然不知道我练过武。或者说,他没有想到,我是那么努力地在练武。不然他也可能一个人前来。跟我耗了那么长时间。要是他早知道,估计一早就带了人来,那我可真是不可能逃出生天了。那一日,我真的觉得自己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我真的以为,我命绝于此了。还好你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那一夜,是景昊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夜。他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的谨慎,差点害得她丢了性命。他都不敢想,如果再迟一步……
突然一双手,温柔的小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抬起头,看见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阳光,从她的身后照射过来,她的发梢带着金黄的微光。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眉眼弯弯。她说:“不早也不晚,你来得刚刚好!谢谢你!”
这样言笑晏晏的她,只在梦里见过吧。景昊云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自己额头的手。他低头,看见她踮着的脚尖,默默地将她拉到身边,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压制住自己的狂喜,对她说:“我带你去看戏。这颍州有三绝。除了那集会上的花灯和歌女,还有颍州的戏曲。那可和我们京都的戏,大不一样。”
悠然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路走到了那梨园。站在梨园门口,悠然一时又发起了呆。
景昊云却似发现了她的想法,低声叹了口气说:“有件事,我想我不该再瞒着你了。那季璃,在出卖了你之后。没有逃跑,却是去了你家。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你父亲,让她住下的。今天,就在刚刚探子来报,说那季璃,说她有了左轩然的骨肉。这会儿正堂而皇之地住在左府。恬不知耻地使唤着你家的随从。”
“她怀孕了,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倾心于你吗?”悠然说这话的时候,看见了景昊云冷着一张脸。一下子,吐了吐舌头,对他说:“你不能否认,这本来就是事实。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景昊云冷冷瞟了她一眼,别开眼说:“那又如何?这就是你怀疑她并没有怀孕的理由?”
“你不懂,要是她真的喜欢你,她不可能委身于左轩然。要是她愿意的话,早八百年前,就可以随意找个有钱人嫁了。她还是挺受人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