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子章先生的声音,是他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悠然虽然被吓了一跳,可是她的手扶着茶几,挺直了自己的背。面对着子章先生的怒气,悠然不得不挺直脊梁,逼着自己去面对。她的头高高地扬起,无疑暴露了她的害怕。
子章叹了口气,冷声道:“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能看出来的。你还小,不懂。人,有的时候,难免会犯错。不仅仅是鸳鸯,就连我自己,也是会犯错的。”
“先生,有些错可以犯。有些错,绝对不能犯。”悠然的语气之肯定,比她以往的任何话语都要坚决。一直旁观的昊云,也忍不住出声了。“子章先生,我一直很仰慕你的风度。虽然我很理解你,对人要宽宏大度的心。但是,这个人的去留,我还是觉得阿然说的没错。这样的人,可以宽容对待,却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先生,以为如何?”
“人各有命。何苦去为难她呢?”子章没有理会昊云的质问,眼睛紧盯着左悠然。悠然咬唇,她知道子章先生的问题,是有答案的。她心里就是觉得,像子章先生这样的人,和长公主那么的般配。如今,长公主还在,而子章先生却将目光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如果是一个和长公主一般风度,一般高贵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丫头。她很生气,也很难过。但是这些话,她都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看着悠然整张脸都要扭曲了。昊云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丫头,不过是一件小事。这丫鬟又是子章先生府上的。和我们没关系,你别管这么多事儿。子章先生的心性如此,你还怕他不会好好处理这件事儿?”
悠然咬唇,坐回自己的位置,沉默低下了头。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已经没有力气去纠结这些事情。她自己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这些。可是,她的心里就好像是有一根刺,卡在那里,难受极了。
悠然不说话了,子章心里头也不好受。一时间,长廊下,安静极了。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正当此时,一声呵斥声响起,打破了这静谧。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一时间,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院子里都沸腾起来。悠然的心,没来由地,一下子悬了起来。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厉声高喊:“我说你呢,你个死尼姑,你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
然后是一阵尖叫声。院子里头已经有人跑出去看发生什么事情了。而悠然在听到尼姑之后站起身,喃喃自语地说:“尼姑?”
直觉告诉她,是长公主。她不由分说就往外冲。昊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跟着跑了出去。跨过那拱形的装饰门,入眼就是被黑衣人架着拖往一边即将要扔到湖里的鸳鸯。悠然连忙道:“长公主,快让他们住手!”
陈沁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黑衣人,头微微一侧。黑衣人放下鸳鸯,一闪身就上了屋顶,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悠然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她向着陈沁走去。而惊魂未定的鸳鸯则是朝着陈沁冲了过来。
鸳鸯涂着血红丹蔻的手五指岔开,冲着陈沁的咽喉而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你好看——”
话音未落,悠然手上的长鞭出手,勾住了鸳鸯的手腕,一拉扯,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下跪。鸳鸯哪里受得了这气,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她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悠然下了重手,她挣扎不得。
只见她的膝盖在地上磨来磨去,磨得血肉模糊,可是她还是站不起来。别说站起来了,膝盖都没有离开地面一寸。“左大小姐,我做错什么事了,你要这么对我?”
挣扎不得,只能言语攻击。可偏偏这个时候,悠然不想听见任何多余的声音。她手一抬。长鞭的中间段一个波浪,浪头打在了鸳鸯的嘴巴上。一下子,她的红唇就肿了。鸳鸯用另一手去捂,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想哭,她想喊,可是嘴巴上的痛楚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她只能待在一边。
“终于安静了!”悠然冲着陈沁,傻傻地笑。陈沁看着眼前下手狠厉又决绝的左悠然,有些茫然。但是她感觉得到悠然的心。在这丫头的眼里,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阻扰她。单单是这一点,陈沁就觉得无比安慰。她伸出手,抚上了她的头发,轻声说:“丫头,你什么时候学的武?瞧你这架势,还不赖嘛!只是你下手这么狠。好端端一个姑娘,被你这鞭子一甩,弄不好,还要留下疤痕。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陈沁絮絮叨叨讲这么多,可是她的神情,依旧是一副淡淡的了无生趣的样子。可是悠然已经很开心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陈沁,舍不得移开。“长公主,你终于肯出来了。终于肯走出那里,来外边看一看了。”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这外边的世界,已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唇天,好像就要来了,对吗?”说实话,陈沁有点头晕,茫茫然的。她抬眼看着四周的人群。那些人的脸,她一张都不熟悉。她的心在颤抖。她害怕自己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这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她当初毅然决然的选择无声的反抗。如今,就这样莽撞地走了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怎么做。而这一切,在她的眼睛触及到了那十几年都没有见过一面的人脸上时。她傻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就那样,那个人,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风华依旧。当时少年如今成熟了,脸上有着岁月刻在他脸上的睿智。和当年的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一切一切的担忧,在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崩塌了。她支撑不住了,一把伸过手去,将悠然揽入怀里。
悠然先是一愣,随即感觉到了陈沁的一丝不同寻常。她关切地问:“长公主,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何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陈沁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只是记不起来,那些年,我究竟是住在哪里的?这里,完全不一样了。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那个茅屋,那么我就要回到我原来的房间去。从那里,把我过去放弃的一点一点拿起来。”
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明白。可是悠然和子章,却很清楚。子章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陈沁,岁月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那年的青葱少女,如今韶华已逝。唯一不变的是她的那一双眼睛,那么清澈那么高贵却又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他默默的站在那里,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一步。他仍然记得,那一年,新婚夜,她闻听自己哥哥的死讯。她扔下凤冠,脱下霞帔,从他们的婚礼上离开。
再见面,她在新房里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将自己关在了那破旧的小庵堂里。由始至终,她都没有跟自己解释过半句。他曾经,在她门前,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高烧昏迷,她也没有软下心来,与自己见一面。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为何能那么狠心。为了反抗皇帝的暴行,就和自己的夫君老死不相见?为了所谓的亲情,就置他的感受于不顾?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初见时,她的回眸一笑。子章知道,自己这一生的孽障,都是因为那一眼的沉沦。他盼来了和她的执子之手,却没能与她偕老。
如今,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接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残忍的事实。
而悠然完全不能体会陈沁和子章,此时此刻纠结的心理。她理所当然地转头就问子章。“先生,长公主的房间,在哪儿?”
子章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他想要回答,想要说话,可是那种紧迫感,一点一点地压迫着他。他感觉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起来。最终,他无力的跌坐在地,靠在了门框上。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去搀扶。
子章睁大眼睛,看着悠然,伸出食指,指着自己住的院子方向。他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出声,整个人一倒,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
陈沁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再也承受不住,她松开了悠然,整个人跌坐在地。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悠然蹲下,想要扶她,被陈沁拒绝。“丫头,你先回去。这里的事儿,我自己来处理!”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出那小小的庵堂。陈沁就没有想过走回头路。就算是难以面对,她也要用尽一切力气去克服。她,陈沁,从来不会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