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一位老宦官正在朱厉面前说着什么。
朱厉只是细心地烹茶,不置一词。
老宦官说完后,朱厉端起精致的瓷壶,在配套的两只瓷杯里倒上茶水。
“陈公公,您说这波契皇室用的瓷器好看吗?”说罢,将一只瓷杯递给面前的太监。
“陈公公坐,别站着。您现在可是剑仙高手了,哪儿能像个下人似的搁这儿杵着?”
老太监双手捧过茶杯,但仍旧是弯着腰不肯坐下。
“老奴三十那年倒卖宫里物品,若不是皇后娘娘帮老奴瞒天过海,只怕老奴早已死无全尸,老奴不敢在太子殿下跟前托大。”
朱厉笑了笑,也从榻上站起,扶着陈公公的胳膊。
“陈公公说笑了,本太子自小便是得陈公公照料。出宫微服私访数次,路遇刺客也是靠着陈公公方可化险为夷,陈公公和本太子之间何必客气。日后若是能登上那九五之位,你我二人定当如当今父皇和刘公公二人一般有一段君臣佳话。”
“若老臣能活到那时候,定当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陈公公端着茶跪在了朱厉身前。
“陈公公,那李太白已至何处啊?”将老人扶起,朱厉问道。
“李太白自垓下大营斩杀叶修远后,这几日应当已然到了济南郡,只是那李太白剑术甚是玄妙,老奴撒出去的猎狗皆是死于其剑下。”陈公公回道。
“殿下可要老臣出手将其斩杀?”陈公公问道。
“若是你出手将其斩杀可不就正遂了父皇心意?”朱厉笑着说道。
“父皇本不想将江南收回朝廷,但这李煜晋入了剑仙之境,李太白想来而立之前也必入剑仙之境,一门父子两剑仙,这武朝的天下还能姓朱?更遑论那李太白和波契的雷山宗也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老三还和南蛮有所沾染。”
“那殿下何不让老奴出手为皇上分忧?”陈公公说道。
“若你出手,那父皇必然要拿你我开刀,毕竟李太白死了,要给那天下第一的李煜一个说法。”
“那陛下是想要立二皇子为储君?”陈公公试探着问道。
“父皇只是设局,至于我和老二谁接,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不会当皇帝可以学着当。只是可惜了我那三弟,此次之后怕是再难与我和老二相争了。”朱厉抒了口气,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皇位之争,输者死。
“那就任由李太白一路杀上京城?”陈公公问道。
朱厉点了点头,“让他杀上京城好了,反正不论如何他李太白是没法活着进京城的。继续撒些小猫小狗,给这位冠军侯临死之前杀个痛快。”
“老奴明白。”说罢,陈公公便是退下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李太白无法活着进入京城。
“李太白啊李太白,我不过是杀了一条你的狗而已。在江南你也杀了一条我的狗,垓下那条狗你也杀了,咱俩已经扯平了,你又何必非要不死不休呢?”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将鼻子凑到杯口,闻了闻鲜香,忍不住地赞叹道:“这西境送来的红茶当真是令人惊喜,竟有如此浑厚的香气。”
“来人!”对着殿外喊道,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太监走了进来。
“你是母后新派来的?”瞥了一眼陌生的小太监,他问道。
“回太子殿下,小子姓陈,是陈公公义子。”小太监恭敬回道。
“哦,那倒是个可信之人。”朱厉笑着说。
“将那西境送来的十盒红茶拿出五盒来送去天衍阁,不要直接送给顾少阁主,送给我表妹。”
“是,小的知道了。”说罢,便是出了殿门。
朱厉盯着面前的白瓷茶壶,嘴里喃喃说着:“顾晚清,既然你觉得我不如那李太白,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着李太白死。”手上的瓷杯裂开了些许。
叶家家中,叶傅看着跪在院子里的女儿,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到时你于城门之上让三皇子离去,为父可保他性命。”
叶沁仍是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叶傅大怒道:“怎么,你还想要李太白活?你可知我叶家与李太白已然是不死不休之局?李太白若是不死,哪怕那朱文能留你一命,太子殿下连着我叶家满门都是得为那何昉陪葬!”
“若李太白身死,江南侯怎能饶我叶家性命?”
“皇上遇刺,京都城内搜查叛徒。城门戒严,李太白冲阵被城门守军误杀,与当朝宰相命丧阵中。我叶傅将这老命给他儿子陪葬,他李煜还能有什么不满?”
“若是他李太白带着江南私军冲阵,又当如何?”叶沁咬牙问道。
叶傅只是摇了摇头,“李太白一人冲城,是为平反,若是带军冲阵,那就是反。我不信他李太白愿意为了自己兄弟的清誉毁了自己祖上的忠义之名。”
“父亲是下定决心要杀李太白?”
叶傅看了看自家女儿红肿的眼眶,叹了口气,“不是为父要杀他,是皇上要收江南!”
“三皇子最不济也是投去南蛮,到时你若是想的话,便随他一同去吧,为父不拦你。”叶傅说罢,不去看自己女儿的泪脸,出了门。
顾家家中,顾竹站在阁楼上,顾须戊自楼梯上走来。
顾竹笑着对着顾须戊说道:“不知父亲可看懂了这京城的天?”
顾须戊站在顾竹身边,他看了看傍晚时分京都的天空,已入深秋,天气渐冷,西北风阵阵。
“小竹啊,你可知为何这朔风吹得散漫天的白云,但是却吹不散晚霞?”
“孩儿不知。”
“因为这白云不过过眼之物,晚霞虽是存的短暂,但终究比白云持久些。”
“那父亲是觉得,此次圣上龙颜大怒便是那朔风,而三皇子和李太白就是这晚霞?”顾竹问道。
“李太白和三皇子是否是晚霞并不重要,只是那朱墨必然只是云烟。”
“父亲,我真的不知你为何如此笃定地将顾家交给李太白和朱文,就因为那害的大哥白了头的占卜之术?还是只是因为那李太白和晚清有着私情?”
“你可知江南对于我朝而言,是怎样的存在?”顾须戊对着顾竹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孩儿当然知道,天下良才,半出广陵,半出江南。不光良才如此,粮财亦是如此。只是如今陛下显然是铁了心要将这江南收回朝廷之手,纵使那李煜武功举世无双又能如何?”
“你也知道天下良才半出江南,那你看为何我京都朝堂之上尽是些京都子弟和广陵人士,江南人甚少?”
不待顾竹回答,顾须戊便是自己答道:“是因为江南人都不愿留在北方啊。”
“李家世代镇守江南,每一任江南侯都深得民心。说句难听的,江南人只认江南侯,不识武朝圣上。”
“皇上当然想收回江南,但是想和能完全是两回事。叶傅那老家伙以为杀了李太白而后自刎便可堵住李煜的杀心,但是我清楚,李太白死则江南反。如今这局面不过是陛下在和那位老朋友相互置气罢了,陛下不敢,也不能杀李太白。”
“陛下先前那道圣旨,只说是将何昉拿下治罪,那叶家的小子直接在军中将其斩杀,这才使得情形难堪至此。”
“父亲若执意如此,那孩儿无话可说。”顾竹不相信父亲所言,与其说是不信,不如说是不愿意信。
“不论父亲支持哪位皇子,孩儿自始至终,只会拥戴二皇子齐王殿下。”
“你意已决?纵死无悔?”顾须戊对着顾竹问道。
顾竹没有回答,只是跪下对着父亲叩首三次,后出了顾府的门。
顾须戊就这么站在阁楼上,透过窗户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决然走出府门,老泪纵横。
二皇子与顾竹同岁,因为生母是顾家的人,所以自幼便在一处念书。
顾竹是庶出,生母是顾家的一个婢女。顾家有两儿一女,顾迪和顾晚清皆是一母所生,二人从小便是天资聪颖。
顾迪虽然体质较弱但智力超群,五岁即可诵读百家经典,否则也无法做那莫齐声的关门弟子。
顾晚清则更是夸张,虽是女子但习武一途也是颇有成就,进入书私塾念书更是文采惊艳。
而顾竹则是有些相形见绌,念书泯然众人,习武也不过是靠着父亲的指导比常人略强些。
只是皇家书塾,哪有庸人?在那书塾中许多贵胄子弟家世显赫,便喜爱寻那些庶出子弟的乐子,而他作为顾家的庶子顾竹更是受尽言语欺侮。
“哎,你说这顾家的顾迪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顾晚清虽是个女子但不论文韬武略,皆不是我等可及,怎么两人中间夹了这么个废物呢?”那叶家的叶修远当年便是如此当着他的面同那太子说话。
“同父异母罢了,这样的事本太子可是屡见不鲜啊。你可知我皇家的马厩里某些公马发情时也会同些劣等母马交配,那生出来的马驹自是不如同那血统纯正些的木马交配而生的小马驹来的强壮。”
“殿下此言甚是有道理啊。”叶修远那嘲讽的语气他到现在仍是记得清楚。
他还记得,每次叶修远说过这话后总会揪起他的头发扇他两个耳光,但是那天叶修远伸手时,却是被另一双手打了回去。
“太子殿下这是暗示皇弟我吗?”一道骄横的声音响起。一位浓眉少年站在他的身侧,腰间挎着一把与身形极为不符的黑色大刀。
“哟,这不是二皇弟吗?怎么,心疼这废物了?”那时的朱厉还不懂得如何装出一副贤良君子的模样,只是仗着太子身份趾高气昂地在学堂里作威作福。
“皇兄此言差矣,本皇子倒也没什么怜悯之意,只是皇兄之前那番话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怕是有些不好啊。”
朱厉听到这,脸色变了变,剜了朱墨和顾竹一眼,对着叶修远说道:“修远,走了。”
看着远去的朱厉和叶修远,朱墨冷哼一声,“一条狗也配装成人样。”
看了看身边的顾竹,对他说道:“我母妃也是你们顾家的下人所生,我看你小子挺禁打的,不如就跟着我,当我朱墨的跟班如何?”
顾竹记得,那天学堂放饭时,他坐在朱墨身边,那是他第一次吃饭时没有被别人把头按进饭菜里,自此以后,也不再有人敢这么做了。
“二殿下,哪怕你把顾竹当作狗,顾竹也会把你当成主人的。”顾竹前脚踏出顾府大门的门槛时心里默念。
这是顾竹此生最后一次在顾府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