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酒楼,醉迎楼。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今个儿台上搭着的是那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诀别美人的皮影戏。
烛光晃晃,白色的帷幕上,出现了一名将军穿戴的小人影子,手脚处依稀能看到连着的细杆,而牵引小人的声角便躲在白布后面念着那首传说中西楚霸王死前所吟的垓下歌。
霸王别姬,西楚灭亡。这是黄口小儿都熟知的故事,座下是一片喧闹,并无几人真正在看这皮影之戏,台上的角儿演得也是敷衍。
高楼之上,嘈杂少了许多,这里的阁楼雅间大多由宫里的达官贵人包下。
陈阿娇慢悠悠地品着茶,黑衣劲袍的李阡守在一旁,紧紧盯着那名脖子上戴着铁圈的灰衣少女,以防她趁机逃跑。
此时的楚服却根本没有逃跑之意,她正一动不动地趴在窗沿边,盯着台下的皮影戏,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不仅能看到帷幕上的皮影,也能看到坐在帷布后面声角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么新鲜有趣的演义玩意,牵引西楚霸王项羽的声角并无半点霸王之象,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但引着虞姬的声角竟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俏丽少女。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楚服心中一动,她被少女的嗓音惊艳到了,若非看到她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想到发出这样成熟女子声音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丝毫没有受台下喧闹的影响,她正全神贯注地引着手中的小人,将自己代入成那名绝色传奇的女子——虞姬。
即便汉兵略地楚歌四起,她也要为她的夫君挥剑斩丝,倾尽一舞。
不知从何时起,四座渐渐安静了下来,帷布上的虞姬挥剑旋舞,一个遥远而奇异的歌声漫了开来。清丽的歌声犹如风一样,如在九天上萦绕,直上云中。
“回眸笑,一剑似与舞人泪。
江山倒,垂泪分离乌江畔。
无边脂粉抹不掉,泪水盈睫断肠恨。
却问君归何处去,香消玉损无人知。
带玉起舞翩翩动,沉得多少英雄醉?
品得香茗无边尽,虞姬虞姬何所思?”
楚服呆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歌声,她这一生都未曾听过这样清幽的声音。如同喉中藏着玉做的簧片,像沧海上一声悲凉的鹤唳,像心底里一道最深的旧痕,像记忆中一抹难言的激楚。
她好像一下子又坠入到了那个无边无尽的梦境之中。
在那个一大片开满繁花的地方,花朵茂盛得长过她的腰,她的手轻轻拂过每一片鲜艳透明的花瓣,耳边是轻轻鸟语和隐隐蝉鸣。微风摇曳,她看见不断起伏的花海尽头站着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正在朝自己徐徐招手。
是她。。是上次自己梦见的那个人啊。。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哭意,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期待包围着她,她恨不得立刻就投入那女子的怀中。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她!
但仅跨出一步,眼前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
“喂!你想干什么?!”
李阡大声喝道,她紧紧抓住了楚服背后的领口,生生拉回了她已经半悬在空中的身子。
“我这是。。。”
楚服回过神后也是一怔,感到自己眼角湿湿的,心中怅然若失。
她又望向台上,歌声余音袅袅散去了,四座皆是掌声和叫好,有人大把大把地将铢币甚至黄金抛上去,满台乱滚。但是那声角少女却俏生生地站了起来,对满堂喝彩置若罔闻,而是瞪大了美眸抬头望着自己这边,满眼的不可思议!
陈阿娇脸色难看地站起身来,刚想斥问楚服,便听见楼下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撞翻了宽大的皮影帷帐,众目睽睽之下正拉扯着那演虞姬的声角少女的手。
座下的人群中也是响起一片哗然,有人小声地交头接耳。
“那。。那不是九殿下吗,没想到年纪轻轻已懂得风花雪月了。。。”
“哎,人家是宫里的皇子。。十二三岁就有侍女侍寝了。。什么都懂啦。。”
“来这里找乐子,莫非是宫里的女人看腻味了?倒是个急色的主。。。”
“以姑娘之才,应该跟本王回宫,方能真正大显身手,往后也自然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刘胜拉着少女的手,乐开了花。刚刚他在阁楼上并没将少女的容貌看得十分真切,此时望着咫尺前的少女明艳如玉的脸颊,心中大喜。她着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若能落在自己手上,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恶心。”少女皱紧了眉头,明亮的眸中露出了一丝无比厌憎的神色。
“你。。你说什么?”刘胜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真恶心。”少女斜眼望着他,“放开我。”
“你!你好大的胆子!”刘胜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何尝有人胆敢这样冲撞于他,他恼羞成怒地高高扬起手臂。
“碰”的一声巨响,人群中忽然传来尖叫,只见一道灰影从高楼上跳了下来。
刘胜闻声转过身去,才一抬眼,脑门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只见一名灰衣少女手里握着半截破花瓶正怒目瞪着他。
“你。。你。。”他话没说完便觉额角滑下一道湿热,他伸手一摸,触目血红,眼皮一翻,便窝囊地晕了过去。
“有人行刺九殿下!”酒楼里登时乱成了一团,几名刘胜的亲卫忙不迭地拔刃冲向楚服。
“小郡主。。这。。臣要不要去帮她解围?”
李阡没想到楚服方才竟会突然像个小豹子般跳下楼去,这下见她闯下了大祸,忙望向陈阿娇问道。
“不许帮她!自己逞得英雄便自己去吃苦头!”陈阿娇气呼呼地坐了下来,重新端起茶盏,故意不去听楼下的喧闹打斗。
“楚服!果然是你啊!”那声角少女一见到楚服,却忽然兴奋又开心地大叫了出来。
“你认识我?”楚服一愣,说话间极艰险地避开背后挥来的利刃,但更多的利刃朝楚服身上砍去,只听‘当当当’数声,数枚铜币打掉了侍卫手中的刀刃。
少女一把抓住茫然又狼狈的楚服,叫道,“跟我走!”
李阡听到那少女大叫楚服的名字,又见到那少女掷铢的手法,忙道,“坏了!郡主,那姑娘原来是认识楚服的!还是个练家子!”
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陈阿娇脸色大变,懊恼地叫道,“该死的!你还不快追上她们!”
李阡再不犹豫,忙也按着窗沿从阁楼上探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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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用力抓着楚服的手,面上涌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楚服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异样,她紧紧跟着少女朝醉迎楼的高处跑,楼下和门口已经挤满了侍卫,很难冲出去。
醉迎楼很高,一共有九层。在第九层只有一间厢房,平日里极少来客,即便是酒楼里的小厮偶尔也觉得那地方遥远地好像天宫一般,凡间的喧扰丝毫也不会打扰到那间天字厢房。
陈阿娇看到那少女带着楚服往最高处跑去,而李阡被误认为是楚服的同党,正脱不开身。她只好嘴上碎骂着亲自追过去,不想中间有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侍卫拦住了她,逼着她拿出了自己的令牌才狠狠地把这两个有眼无珠的挡路奴才踹下楼去。
在抬眼时,已不见少女和楚服的踪影。
陈阿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第九层,想都没想就怒气冲冲地踹开唯一的那间厢房的门扉。
里面薄纱微拂,陈阿娇不耐地一层层掀起,忽然脚步一顿。
因为她听见在这一层层繁复的纱帐深处,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将脚步放轻,悄悄走近那阵声音。
那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陈阿娇终于辨别了出来。
她脸上一红,刚想退出去,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何。。没有听见女子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豁了出去,掀开最后一层薄纱,登时脸色一白。
两个赤.裸的男子在偌大的床榻上纠缠着,一人背对着她,另一人正对着她。
正对着她的男子,她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那男子一与陈阿娇对上了眼,原本潮红的脸色也登时变得惨白,抱着他的男人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刚要回眸便被他牢牢按住,“别回头!”
但还是迟了,仅仅是一个侧脸,便足以让陈阿娇生生倒退了一步。
她,第一次像逃命似地夺门而出。
她的心狂烈地跳着,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但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人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自己,也好像没有任何女人。
原来大汉的太子刘荣,是喜欢男人的!